秦不聞總覺得今天的宮溪山有些奇怪。


    公子一襲青衣好似山間鬆竹,他眉目流轉,那雙眼睛就落在了秦不聞身上。


    “怎麽了?”秦不聞不覺失笑,朝著宮溪山歪歪頭,“怎麽這麽看我?”


    宮溪山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麽,隻是覺得,好像許久沒見到你了。”


    秦不聞撇撇嘴,撣了撣膝蓋上的塵土:“你說你來青南寺見故人?他是誰啊?”


    宮溪山勾唇笑笑:“你也認識。”


    她還認識?


    秦不聞愣怔一瞬,直到寺廟外,一道熟悉又蒼老的聲音傳來。


    “女施主,一別數月,別來無恙啊。”


    循著聲音,秦不聞猛然迴頭,便見寺廟外的庭院中,有一老者身披袈裟,站在那棵巨大的“姻緣樹”下,朝著秦不聞的方向雙手合十,躬身念了句佛號。


    “釋空住持?”


    秦不聞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身邊的宮溪山,又看向寺廟外的老僧。


    “你說的故人,指的是住持?”


    宮溪山點點頭。


    她隨著宮溪山走出寺廟,來到庭院當中。


    “大師,好久不見。”


    當初秦不聞為自己設下死局,將想要交代的事情都以書信的方式留給了釋空。


    她委托釋空,等她離開後,將這些書信交給京城的人。


    此時的釋空看到秦不聞,並不感到意外,嘴角掛著盈盈笑意。


    “好久不見。”


    想起她墜崖後,宮溪山跟她說過的話,秦不聞朝著釋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佛禮。


    “多虧大師的手串,救了我一條性命。”


    釋空笑著擺擺手:“造化如此,女施主不必言謝。”


    說完,釋空又看向一旁的宮溪山:“你都在這裏待了許多天了,也該迴去了。”


    宮溪山聞言,微微頷首:“知道了師傅,別趕我了。”


    秦不聞聽到兩人的對話,瞪大了眼睛:“你、你們是……師徒?”


    釋空不是容疏的師傅嗎?


    怎麽也收了宮溪山!?


    宮溪山點點頭,語氣平靜:“因緣際會,師傅收了我做俗家弟子。”


    秦不聞張大嘴巴,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所以當時在無悔崖底,宮溪山才能那麽流利地說出那手持叫什麽“無相天悲珠”!?


    秦不聞張張嘴,分明還想說些什麽。


    “施主此次迴京,還離開嗎?”


    沒想到釋空會這麽問,秦不聞微微抿唇,半晌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我也不知道。”


    她原本沒想過再與長安有許多羈絆的,但是誰知,在進京的那時起,許多事情便已經注定了。


    “大師聰慧慈悲,可否為我指條明路?”秦不聞緩緩垂眸,看向釋空。


    釋空念了一句佛號,隻道一句:“貧僧說過,施主您是有佛緣的人,您無論作何選擇,隨心便好。”


    說完,釋空又看向宮溪山:“不見一麵嗎?”


    問到這個問題,宮溪山的眸中閃過一抹恍惚。


    夏末時節,就連空中的風也帶了淡淡的涼意。


    “不了吧。”


    許久,秦不聞才聽到宮溪山的聲音,清冷淡漠。


    男人身姿高挺,好似一塊溫潤的羊脂玉,溫和內斂。


    秦不聞比宮溪山要矮出一個腦袋還要多,聽到男人胸口處的悶響。


    “說過不要再見麵了的。”


    是在說……容疏嗎?


    秦不聞微微蹙眉,糾結著是要找個時機離開,還是繼續聽。


    所幸,釋空與宮溪山沒有再談這件事的意思了。


    老者歎了口氣:“你這人呐,活得就是太死板了些。”


    宮溪山不置可否。


    “去收拾東西吧,”釋空搖搖頭,一臉嫌棄,“你都在這裏待了幾日了,也該下山去了。”


    宮溪山也笑了笑,朝著釋空欠身:“那我先去收拾行李了。”


    說完,宮溪山看向秦不聞,秦不聞便道:“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宮溪山離開後,這寺院中隻剩下秦不聞與釋空兩人。


    鍾聲悶沉。


    若是沉下心來仔細聽,似乎還能聽到那不絕於耳的梵音與經文。


    秦不聞轉而看向釋空:“大師支開宮溪山,是要單獨與我說什麽?”


    釋空微微頷首:“施主覺得,溪山此人,品性如何?”


    秦不聞點點頭:“富貴不移,貧賤不屈,謙遜從容,不卑不亢。”


    釋空聞言,也跟著笑笑:“老衲也覺得,溪山品性不錯,根骨也好。”


    “老衲在成為青南寺住持之前,曾與一道人結作摯友,品經論道,參悟佛法與道緣。”


    秦不聞沒應,等著釋空下文。


    “後來,友人駕鶴西去,彌留之際曾將他那根骨極佳的徒弟托付於我,讓我幫忙照看。”


    秦不聞眼神閃過一抹情緒。


    “您說的那位徒弟,是宮溪山?”


    釋空點點頭,笑得慈愛:“是,是宮溪山。”


    原來宮溪山還曾經有位道士師傅?


    “那,後來呢?”秦不聞又問。


    “後來啊,”釋空長歎一聲,感慨道,“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宮家追殺宮溪山,想將他囚禁起來,以免影響容疏的國師氣運。”


    釋空的神情淡了幾分:“他便是在那時,被下了蠱毒,即便後來我將他救出來,也無法根治他的蠱。”


    “貧僧將他安置在了無悔崖下,那是貧僧的那位友人過世時,告知給貧僧的一處方外之境。”


    “他在世時,便算出溪山恐有一劫,他算盡性命,最終遭了天譴離世,也未能完全讓溪山躲開這一劫。”


    秦不聞沉默不語。


    釋空深吸一口氣,緩緩道:“貧僧也未想出什麽辦法,能護他一世周全。”


    許久。


    “宮溪山告訴我,他中了毒失去記憶,大師可知曉此事?”


    釋空的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最終也隻是點點頭:“知曉。”


    “那大師知道下毒者是誰嗎?”


    釋空不答反問:“施主問這個是想要做什麽呢?”


    秦不聞皺眉:“自然是找出下毒者,給宮溪山解毒,讓他恢複記憶。”


    她不清楚宮溪山的“天劫”是什麽,但她冥冥之中感覺,一定與他喪失的記憶有關。


    而釋空聞言,卻隻是緩緩搖頭。


    “前塵忘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釋空語氣緩緩:“對於溪山來說,或許忘記之前的事情,更能讓他不那麽痛苦。”


    “大師這話說得古怪,”秦不聞抿唇皺眉,“大師告訴我,佛教人隨心隨喜,可關於是否找迴宮溪山記憶一事,大師又斬釘截鐵地說不必。”


    秦不聞沉聲:“需不需要,必不必要,應當是宮溪山自己說了算的,不是嗎?”


    誰都不應該代替他來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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