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姑娘?


    秦不聞眨眨眼,看向一旁的清越。


    門外的聲音高昂不減:“清越?”


    “是,魏姑娘,是奴婢。”


    那聲音越來越近,語調帶著幾分調侃:“今日怎麽來偏院了?”


    “季君皎不是從不讓旁人來偏院?”


    清越有些擔憂地看了秦不聞一眼,便急忙起身,推門走了出去,立刻將門闔上。


    房門一關,秦不聞隻能聽到門外傳來的交談聲。


    “魏姑娘,奴婢是來收拾偏院的。”


    “原來是這樣,”那道明豔的聲音笑道,“這季君皎到底怎麽想的?偏院本就沒人住,還隔幾日便來收拾打掃。”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不聞多心,她總感覺這位“魏姑娘”問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的意思。


    清越答話滴水不漏:“清越愚鈍,大人的心思,不敢揣度。”


    那位“魏姑娘”也沒為難清越,笑道:“好,那你繼續收拾,我先去正廳等季君皎了。”


    “魏姑娘慢走。”


    隻等腳步聲漸遠,清越才重新開了門,走進臥房。


    秦不聞桌上的點心吃得都差不多了,她眨巴眨巴眼,一臉好奇:“這位‘魏姑娘’是?”


    清越耐心解釋:“是陛下前些時日剛封的平陽郡主,魏瀾。”


    魏瀾?


    沒聽說過,不過……若是說這朝堂上姓“魏”的官員,倒確實有一家。


    “曹陽魏氏,魏居瑞家的?”


    清越點點頭:“對,就是魏老學士的孫女。”


    這麽一說,秦不聞就認識了。


    如果說季君皎是朝堂上的後起之秀,位極人臣,那麽魏居瑞便是先帝那一輩,文臣老者的代表,德高望重,雖官位不如季君皎,但在朝堂上的分量,也是舉重若輕。


    早些年,魏居瑞曾為先帝謀劃,興水利,解民生,一書“陳情表”聲淚俱下,字字衷心。


    先帝感念其勞苦功高,賜長生拐,可拄拐入朝,見君不拜。


    眨眼間這麽多年過去了,算算時間,那位魏老爺子,如今應該已經六十高壽了。


    宋謹言在想什麽,秦不聞應該也能猜到一些。


    魏居瑞膝下隻有一兒,後兒戰死,隻留下一女,也就是魏瀾。


    魏老爺子肯定是將這獨孫女當寶貝疼的。


    宋謹言是擔心魏居瑞百年之後,魏家無所依靠,魏瀾受了欺負,這才趁著魏居瑞還在,為她封了個平陽郡主,一時間風光無兩。


    秦不聞托著下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自封“長安”,舉國沸騰。


    魏居瑞兩鬢斑白,手持長生拐,跪在那金鑾殿外,高唿讓宋謹言收迴“長安”,另選封號。


    自然,封號沒有更換。


    魏居瑞身為老臣,侍奉先帝多年,與宋謹言的關係,與其說是臣子,不如說是嚴父。


    魏居瑞此人正直無比,不論何時向來直言不諱,從不在意朝堂上明爭暗鬥的勢力,總是執拗又直率地偏向宋謹言。


    是以,當年的魏居瑞,每每見了秦不聞,總是吹胡子瞪眼,氣不打一處來。


    那年雪大。


    剛封了“長安王”的秦不聞去金鑾殿時,就看到了跪在殿外,身姿略微有些佝僂的魏居瑞。


    老人耳聰目明,眼神炯炯,秦不聞撐了傘,行至魏居瑞跟前。


    “喲嗬?還跪著呢,魏老頭子?”


    秦不聞調侃著,卻是站在他麵前,那油紙傘的傘麵,向他那邊傾斜幾分。


    那魏居瑞手持長生拐,抬眸冷沉地看著她,語氣不卑不亢:“秦不聞,隻要有老朽在,曜雲江山便容不得你撒野。”


    秦不聞挑眉,嘴角笑意更盛。


    仔細想想,如果先帝還在的話,應該同魏居瑞的年紀差不多大了。


    她眼眶一酸,卻是抽了抽鼻子,下意識地去摩挲手上的玉扳。


    “那魏老頭兒,你可要長命百歲才行,”秦不聞傾身,嘴角笑意惡劣又欠揍,“畢竟,本王這麽年輕,應該是比你能活的。”


    “你——”魏居瑞眼睛瞪得滾圓,兇狠地瞪著秦不聞,“不勞你費心,本官一定能活到你死的時候!”


    秦不聞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她漫不經心地將傘扔給魏居瑞,語氣輕揚:“魏老頭兒,話別說這麽滿。”


    “本王如今隻是得了個稱號,你便要在這要死要活地跪著,”秦不聞輕嗤,“若是哪一日,本王有了一塊堪比長安城的封地,你豈不是要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你!一派胡言!簡直一派胡言!”


    魏居瑞在秦不聞來之前,本來精神頭兒不好的,結果被秦不聞這麽一激,臉色紅潤,氣血上湧,指著秦不聞的鼻子就罵:“逆賊!奸佞!老朽絕對不容許你毀了曜雲江山!!”


    “先帝將曜雲托付給老朽等人,老朽就算是拚了這把老骨頭,也絕不會讓你得逞!”


    秦不聞輕笑著:“那就好好活著吧。”


    少年一襲黑金長袍,站在魏居瑞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魏老頭兒,如今本王的稱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你即便勸宋謹言收迴成命,也隻會落得個‘君命如兒戲’的嘲弄。”


    魏居瑞微微蹙眉,顯然是被秦不聞戳中了心思。


    她笑,眉眼俊朗,任由那擾人的風雪劃過她的眉眼。


    有風雪落在少年華貴的衣袍之上,那位長安王,是要比這漫天的飛雪還要張揚幾分的。


    “你與其在這裏跪著,讓宋謹言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不如想辦法抓本王的錯處,”秦不聞循循善誘,嘴角微揚,“若是哪一日,本王行差踏錯,走錯一步棋,大人自可從中斡旋,讓陛下摘了我的封號。”


    她說得輕鬆,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的“弱點”暴露:“魏老頭兒,恕本王直言,你若是死了,這朝堂之上,便再不敢有老臣,敢找本王麻煩。”


    她字字鏗鏘,邏輯清楚,魏居瑞瞪大眼睛看向秦不聞,旋即垂頭,看向滿地的積雪。


    許久。


    魏居瑞動了,他伸手,拿過地上的油紙傘,緩緩起身,撣了撣肩上與腿上的風雪。


    他冷沉地看向秦不聞,聲音渾厚:“秦不聞,你若敢動謹言一分一毫,老朽即便是拚了性命,也會與你同歸於盡!”


    秦不聞勾唇笑著:“拭目以待。”


    她看著魏居瑞佝僂著身子,讓童子攙著走出皇宮,鼻子有些酸。


    真好啊。


    宋謹言還有人護著。


    真好。


    迴憶至此終結。


    秦不聞深吸一口氣,又重新看向清越:“魏瀾來找季君皎做什麽?”


    一說到這裏,清越的臉色便有些不自在起來。


    “沒、沒什麽要緊的事,”清越斟酌著開口,“平陽郡主這段時間,總是來找大人,每次也隻是閑聊。”


    啊,懂了。


    秦不聞挑眉,意味深長地看向清越。


    清越又急忙補充道:“不過姑娘您放心,大人從未有任何逾矩的行止!”


    這……季君皎是否逾矩,似乎也輪不到她來管的。


    還想說些什麽,庭院便傳來輕緩的腳步聲。


    “大人,平陽郡主在正堂等您呢。”


    是長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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