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臨近春日,長安城竟然又下了一場雪。


    這場春雪似乎是比上一次要來得急。


    那漫漫風雪之中,隻見一女子一襲火紅嫁衣,身下漆黑駿馬,黑與紅在那純白的畫紙上交織,恍若一點濃墨。


    “快關城門!”


    “關閉城門!”


    女子身後,似有千軍萬馬朝她追擊而來。


    她眉眼不動,直視前方,便見那城門守衛愣住,幾個守衛即刻跑去關城門,還有幾個守衛手持纓槍,作防禦狀,滿臉戒備。


    秦不聞輕笑一聲,卻是夾緊馬腹,朝著那抵禦的守衛衝去!


    直到那黑馬行至守衛麵前,秦不聞猛地勒緊韁繩,黑馬嘶鳴一聲,高抬馬蹄,就在守衛怔神之際,秦不聞一隻手箍住馬鞍,雙腿橫掃!


    那群守衛便應聲倒地!


    她停也沒停,一個翻身上馬,朝著那僅僅隻剩一條縫隙的城門衝去!


    就在城門閉合的一瞬間,秦不聞猛地鑽出,而後便聽到身後傳來的重重的關門聲。


    秦不聞勾唇笑著,卻是環顧四周,朝著一個方向飛馳而去。


    --


    城門內。


    容疏眉頭微蹙,示意守衛趕快重開城門。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季君皎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


    他仍穿著那身惹眼的婚服。


    婚服上明暗交錯的金紋交織,風雪掩映下,熠熠生輝。


    饒是容疏見慣了華貴奢侈的物件,也清楚這婚服一針一線,價值不菲。


    男人目視前方,自始至終隻是死死地盯著城門的方向,麵容冷冽淡漠,一雙墨瞳是比這春雪還要凜厲幾分。


    “此事或有轉機,”容疏出聲道,“你不必過於為難。”


    季君皎不言,端視前方,身姿挺闊。


    城門大開。


    不等容疏再說什麽,季君皎一夾馬腹,衝出城外。


    容疏見狀,輕歎一聲,也跟著出了城。


    調集的京城官兵也到齊了,跟在容疏身後,踏馬出城。


    城門口的百姓議論紛紛,言語不斷。


    “這是出什麽事兒了?為何驚動了守城的官兵?”


    “你還不知道呢?長安王複活了!”


    “複活!?”


    “我也聽說了!據說是附身在了首輔夫人身上,那長安王自始至終都在欺騙首輔大人!”


    “果然,這樣的惡人,就該千刀萬剮!”


    “誰說不是呢!看這陣勢,應當是要將長安王擒拿歸案的!”


    “希望首輔大人能抓住長安王,別讓這禍害再為非作歹了!”


    “是啊是啊……”


    “……”


    --


    要去的地方途經城外樹林。


    秦不聞騎馬在林間行進不久,便聽到異響傳來。


    她環視四周,最終輕笑一聲。


    “籲——”


    她將黑馬停住。


    隨即翻身下馬。


    “來都來了,別藏著躲著了。”


    秦不聞話音未落,便見幾個黑衣人無聲無息地出現,下一秒,耶律堯快步向她走來。


    秦不聞一襲紅衣,挑眉看著眼前的男子。


    耶律堯臉色冷沉,一雙鎏金色的眸滿是沉色。


    秦不聞知道,耶律堯應當是看到那封信了。


    她雙手環胸,好整以暇:“耶律堯,你這狗脾氣,是真等不了一天啊。”


    她竟然還有閑心調侃他。


    可耶律堯完全不接她話茬,隻等在她麵前站定。


    他看她。


    像是透過她的皮相,看他的那位故人。


    許是一瞬,又好似過了許久。


    耶律堯才找迴自己的聲音:“秦不聞?”


    他喊得並不堅定。


    隻見麵前的少女眉眼張揚桀驁,揚著下巴看他:“我是。”


    耶律堯苦笑一聲,那雙眼睛情緒複雜:“這副皮相太柔弱了。”


    “是嗎?”秦不聞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婚服,“我覺得還挺好看的。”


    耶律堯隻是看她:“你是如何,死而複生的?”


    秦不聞笑得俏皮:“不是跟你說過嗎?耶律堯,我是水神呐~”


    “神明怎麽會死呢?”


    耶律堯聞言,卻是眼眶微紅:“秦不聞,你都不肯告訴我。”


    她不肯告訴他。


    不肯告訴他真實身份,也不肯告訴他,她的女兒身。


    ——她什麽都不說。


    昔年,她與他高坐潯陽城樓上對弈,她為曜雲贏迴一座城池。


    那時的少年亦是張揚不羈:“大皇子殿下,曜雲很好。”


    她總是說,曜雲很好。


    可是,曜雲不好啊。


    曜雲天地廣大,卻不肯有她一分容身之地。


    他看過秦不聞留下的信,知道了真相,原本以為秦不聞是打算假死脫身的。


    但是如今,她連假死脫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曜雲皇帝,要置她死地!


    想到這裏,耶律堯的眸光冷沉下來,他讓人拿了一件黑色披風:“穿上這個,換上孤給你備的馬匹,往北邊跑。”


    秦不聞一臉疑惑:“為何?”


    “先別管這些了,”耶律堯不由分說地將披風塞給她,又牽來一匹白馬,“一會兒孤會派人穿紅衣往相反的方向逃跑,你筆直往北跑,出了長安,孤派了人接應你。”


    秦不聞哭笑不得:“耶律堯,你這是……要幫我?”


    她拿著耶律堯塞給她的披風,卻沒穿上。


    見她不緊不慢的樣子,耶律堯低吼道:“秦不聞,沒時間了!”


    “什麽沒時間了?”秦不聞蹙眉。


    “宋謹言想要殺你!”耶律堯氣急敗壞道,“是他指派了鬼魅閣的人刺殺你!”


    耶律堯吼道:“秦不聞,你就是個蠢貨!”


    “這就是你千方百計想要庇護的曜雲?”


    “這就是你不惜背千古罵名,也要保護的宋謹言!?”


    “他想要殺了你!!”


    風雪漸大。


    似有雪花落在少女眉宇間,她輕輕顫睫,那雪花便撲簌落下。


    風雪覆住了少女墨發,那點豔紅,在這雪白蒼白的天地間,過於紮眼。


    又仿佛有冷風貫耳,吹起少女的衣袍烈烈,一如許多年前,她亦是這般站在潯陽城樓上,眾叛親離,再無依靠。


    秦不聞的拇指上戴了玉扳。


    她又下意識地撫摸玉扳指,那雪玉的冷涼,透過指尖遍布全身。


    ——秦不聞挺怕冷的。


    “秦不聞!”耶律堯高聲吼道,“快走,孤會替你處理好一切!”


    耶律堯牽過韁繩,想要塞到秦不聞手上。


    可是。


    少女後退一步。


    那黑色的披風,便也物歸原主。


    耶律堯愣怔地看了一眼披風,又一臉不解地看向麵前的女子。


    少女的容貌分明柔弱無力,但那雙眼睛過於張揚,儼然若風雪中的鬆柏蒼木。


    耶律堯似有所感。


    他瞪大眼睛,謹慎地叫她一聲:“秦不聞……”


    終於。


    秦不聞揚頭,卻是對耶律堯露出更為張揚的笑意:“我知道。”


    風雪唿嘯,像是要淹沒所有聲音。


    一瞬間,耶律堯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麽?”


    麵前的少女笑得淡然又無畏:“耶律堯,我說,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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