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個夢,夢中的神醫穀草長鶯飛,遍地花草,山穀裏有一個竹屋,老頭總喜歡晾曬鹹魚,一到冬天,屋子裏就布滿腥味。


    晨起念書,日出曬藥,午時燒火煮飯,午覺過後進山采藥,每天按部就班,每個時間段都被老頭安排的滿滿當當。


    老頭羅裏吧嗦的又特別挑剔,嫌棄他做的菜肴難以入口,可是再難吃也比快風幹的鹹魚好吧?


    他很鄙夷老頭的口味。


    不過,老頭在挑選弟子方麵還是眼光獨到的,比如帶迴來的小師弟。


    師弟話不多,眼睛圓圓的,明明年紀不大卻有種違和的冷靜老成,偶爾蹦出的一兩句話都會讓他啞口無言。


    師弟很聰明,字還沒認全,光認老頭的畫就把入門的藥材名稱都記全了,他本來還為多了一個玩伴開心,誰知師弟比老頭還一板一眼。


    甚至,一樣挑剔他做的菜。


    某天他惱了,幹脆撂挑子不幹了,活該他們吃一輩子鹹魚。


    直到天黑下來,影影綽綽的山林表現出了令人心悸一麵,再不複白天的溫和,莫名有些害怕,他試圖找到那條走過無數遍的小路,可是那條路卻像憑空消失了。


    從山上向下看,能看到竹屋的亮光,很微弱,卻是一盞指路明燈。


    那時候,他突然想起,老頭把師弟領迴穀時對他說過,這家夥是我新收的徒弟,以後你是師兄,他是師弟。


    師兄應該照顧師弟……吧?


    但是師弟完全不需要。


    那天,師弟提著燈籠上山來找的他,即便在山間走夜路,他也沒有除了平靜以外的表情,找到他時,歪著腦袋,圓圓的眼睛眨了眨,說道:“明天我做飯。”


    嗯,還是挺可愛的。


    當然,對師弟做的各種藥粥,他覺得還不如老頭的鹹魚。


    “啪!”


    有人對著他的臉一頓猛拍,白宿頭疼欲裂,身子好像陷入淤泥裏,耳邊的聲音聽得朦朧不真實,但臉頰火辣辣的痛感卻無法忽視。


    從夢境抽離,恍惚有種不知今夕何日的混亂,艱難的掀開眼皮,望著眼前一雙和夢裏別無二致的淡漠眼眸,嘴角一翹,“師弟,我夢見你了。”


    聞言,白禹眉心一蹙,沒有說話。


    “過了多久?”


    意識漸漸迴籠,白宿意識到自己失言,淡笑著帶過去,手指掐著眉心,感覺了下身體的狀況,又道:“似乎沒什麽特別症狀。”


    “半個時辰。”


    白禹頓了頓,然後道:“你夢魘了,一直叫不醒,可能是藥性的原因。”


    一說話,臉頰就抽的疼,白宿‘嘶’了聲,幽怨的瞪過去,“這就是你下手重的原因?”


    一抬眼,白宿突然愣住了。


    注意到他的驚愕,白禹微一皺眉,“怎麽?”


    目光定在白禹頭頂,白宿吞了口口水,緩緩道:“師弟,你腦袋上長蘑菇了。”


    “……”


    片刻,白禹理解了他的意思。


    行醫講究望聞問切,石屋裏沒有鏡子,很多身體上的變化自身反而不易察覺,所以兩人要為對方配解藥。


    白禹頭上自然沒有真的長蘑菇,白宿說的信誓旦旦,甚至還試圖摘下來,白禹製止了他缺根筋的行為,理智分析道:“是毒藥發作了。”


    藥有作用在身體上的,也有作用在精神上的,就像主廳壁畫的顏料,兩者一聯係,白禹大致斷定了毒藥的方向。


    白宿將信將疑,“那你怎麽沒發作,你看我有什麽變化嗎?”


    “沒有。”


    白禹瞥他一眼,疾步走到石台前,著手調配解藥,“一種可能是剛才的藥催發了毒性發作,另一種可能是我們中的毒不同,發作時間不同也正常。”


    “死馬當活馬醫。”


    亦步亦趨的跟在白禹後麵,白宿時不時往白禹頭頂看一眼,顯然長蘑菇的白禹極大程度的取悅了他,又加上那個夢,眼前一本正經的白禹和神醫穀的小豆丁有些重合起來。


    深思熟慮後,兩人各自熬了一副藥。


    交換藥碗後,白宿笑眯眯的看著他,道:“師弟,這像不像新婚之夜喝交杯酒?”


    白禹斜睨他一眼,然後把碗裏的藥喝的一滴不剩,淡淡道:“但願這藥可以讓你變成蘑菇,蘑菇比你賞心悅目的多。”


    白宿一噎,默默咬牙。


    接下來又是等待藥效,為了防止剛才夢魘的狀況,他們都沒有睡,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偶爾看看脈相,如此反複,時間無聲的流逝。


    試到第四副藥的時候,白宿苦笑著喝下去,他的幻覺又嚴重了,這次不是蘑菇了,而是白禹變成了小時候的模樣。


    冷靜如白禹,慢慢的也不可避免的有些焦躁。


    還剩三個時辰。


    擺出來的藥材幾乎每種都用過了,是比例不對?還是搭配不對?


    豆大的汗珠從臉龐滑落,挑揀藥材的雙手隱隱顫抖,論起毒藥,白宿比他更擅長,但從剛才開始,白宿就很不正常,深陷幻覺的狀態真的不會影響用藥的判斷?


    白禹悶哼一聲,無力的跪倒在地。


    毒發了?


    手臂浮出無數個發膿的紅點,又癢又疼,且還在不停潰爛,惡心的反胃,白禹臉色蒼白的閉上眼,難道他和白宿不同,不是精神類的毒藥?


    白宿扭頭,第一次看到白禹露出脆弱的表情,聽他說了自己的症狀,可在白宿眼裏,那雙手臂幹幹淨淨,根本沒有紅點。


    是他的幻覺嗎?


    或是,化膿的紅點也是幻覺?


    再次陷入了僵局。


    幻覺越來越嚴重,連周圍的環境都改變了,在白宿眼裏他正在神醫穀的竹屋裏,沉浸在熟悉的臭鹹魚味裏,他鬼使神差的翻開一本殘破的書。


    這是老頭撰寫的藥理書,塗改了很多地方,所以後來又謄寫了一本新的,師弟看的就是那本新的,這本稀稀拉拉的被撕掉了好幾頁。


    隨手翻開的一頁上,畫著一種奇怪的石頭,旁邊的介紹被撕掉了一半,藥效那一欄寫著“蟲鳥不近,植被不生,研磨成粉,食之,藥性皆燥熱繪烈,產生一種迷惑人心的效應,慎用,切記。”


    白宿往下看,“若誤食,三珍草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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