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之後,蘇乩就變得有些懶洋洋的。


    盡管差不多每個冬天蘇乩都要懶上那麽一段時期——畢竟本體是個九尾狐,姑且還是要有一段冬眠的時間——但這個冬天的蘇乩那種提不起勁兒的感覺尤為強烈。


    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在冬天之前,她經曆的事情有些多。


    那天張元辰在強行給蘇乩喂了一顆那什麽可解百毒的藥丸子之後,人果然第二天就離開了這座都城,蘇乩難得看了一眼這人的生命線,就看到他因為年輕時經曆的太多,身子底子已經毀的差不多,後麵迴去老家之後也沒成親,隻致力於將元家以前的生意發揚光大。


    直到四十多歲的時候,他在以前流落在外的分家那裏過繼了一個孩子——那家人生活的並不好,家裏孩子也多,而張元辰重建的元家不說有多輝煌,最起碼旁人見了,也是要尊稱一聲元先生,故而那家人沒怎麽猶豫的,就將那孩子過繼到了張元辰名下。


    自此之後,張元辰就專心的教養孩子,卻也隻堅持了六年的時間,就在才知天命的年紀,百病纏身不治而亡。


    走馬觀花的看完張元辰的命運線,蘇乩有些小小的難過。


    她其實很久都沒有主動看過別人的生命線了,因為每次看到的時候,總覺得會有這樣那樣不如意的地方,而偏偏讓她產生想看生命線這樣的欲望的對象,一般都是她比較在意的人。


    ——原本心中就在意,看過之後,那人若是一生順遂也就罷了,若是過得不好,就像張元辰這樣,那蘇乩看完之後,可不就得更加在意了。


    因為這件事,蘇乩在那次初雪之後,對建設自家宅子的情緒都變得低落了許多。還是剛剛十二月的時候,有一位姑且還能算得上是熟人的小家夥跑來了這邊宅子。


    小家夥姓盧,因著年紀小,尚未取字,家裏排行到“慎”,他的名字就叫做慎冼。


    盧慎冼是某個下雨的天氣裏,蘇乩在街道上溜達的時候偶然間遇見的。他家世不菲,性格卻十分有趣,尤其是對生的漂亮的人態度特別友善,可以說是一個相當標準的顏控的。


    蘇乩第一次知道他這一特征的時候,就覺得這小家夥真是和朱八戒有幾分相像,故而相處時心中不自覺就先有了三分親切。


    不過蘇乩對這小孩兒印象最為深刻的卻是他口中有一個慣常針鋒相對慣了的冤家(?),是比他家世略差一籌的吳家的嫡小姐,但當蘇乩親眼看過那位吳家小姐之後,卻發現這兩人之間竟然還連著一條紅線。


    偏生那小家夥提起這吳家小姐的時候,嫌棄的感覺是發自真心的。


    蘇乩看著,就覺得分外有趣。


    那天陽光還不錯,不過冬日裏的陽光,看起來再明媚,實際上也是冷的,蘇乩就懶洋洋的窩在迴廊下,欣賞著庭院裏還未化開的積雪。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有下人細聲細氣的說是有一位姓盧的年輕公子前來拜訪,蘇乩想了一下,還一時半會兒沒有想起來這姓盧的小公子,到底是個誰。


    索性她正一個人無聊呢,就出去見了一見,卻不想竟然盧慎冼。


    盧慎冼披著件鴉青色的鬥篷,一張臉被鬥篷上帶著的毛毛襯托的分外唇紅齒白,他在椅子上坐著,手裏捧著一杯熱茶暖手,視線一轉見到蘇乩進來,立刻就站起身笑了開來:


    “我就猜著這裏的主人家定然是你,連拜帖都顧不得遞,我就等不及要過來親自驗證一番了。”


    蘇乩一邊往裏麵走,聽到他這話,倒也不在意拜帖不拜帖的,就挑了一下眉梢:“原來你竟是猜到的?”


    小家夥就笑的有些得意。


    確實,蘇乩買了這宅子並沒有主動告訴過別人。因為前院還未曾徹底裝修好,蘇乩就想著等院子裏收拾好了,再請幾個認識的朋友過來便算是過了喬遷之喜。


    不過雖然她沒有主動說過,但她那會兒基本上天天都跑出去買一些裝飾的小玩意兒,她又生的好看,不管是店家還是路人見到了,有的沒忍住就會湊上來攀談幾句,這一來二去的,雖然蘇乩自己沒提過,但差不多半個城裏的人就都知道了,城南那家原本被收上去的宅子,如今被一個生的極俊俏的小公子買去了。


    盧慎冼也是無所事事的在閑逛,隨著天氣越發冷,那吳家小姐天生怕冷,基本上每個冬天除了些必要的宴會,她很少在外麵溜達,故而如今剩下盧慎冼一個人,沒有對手還真有些寂寞如雪的感覺。


    寂寞如雪的盧慎冼這天在吃飯的時候,好巧不巧就聽到旁人說起城南那家的小公子,生的何等俊俏,便是滿城都再找不到第二個比他生的還漂亮的人了。


    盧慎冼本來就是個顏控,一聽有美人兒,可不就來了興趣,當下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閑話,末了還覺得不夠,讓下人出去打聽了一番。


    下人出去打聽了一波,就打聽到那個小公子是姓蘇的。


    盧慎冼一聽,心裏就覺得生的美貌的人不少,但美到蘇乩這種程度的,他覺得短時間內不會再出現第二個了,故而他就覺得,這個城南的蘇公子,定然就是他曾經見過的那個蘇公子。


    以他家裏的教養,過來拜訪一般是要提前遞一下帖子的——要不萬一人家不在家或者有別的事情要忙,你自顧自跑去了豈不是很尷尬。


    不過盧慎冼年紀小,又最近著實無聊,就有些按耐不住,當即興衝衝的跑了過來——索性他過來時有買了些鬆子糖,也不算是空手過來了。


    聽他略有些得意的說完自己做出這般猜測的推論過程,蘇乩忍不住就有些想笑,笑完了,兩人就坐著說了一會兒閑話。


    蘇乩這宅子裏如今還沒裝修完,這兩天天天風雪不斷,雖然是有些人肯冒著風雪來上工的,但到底不如何方便,效率自然也是不高,故而蘇乩就沒讓人過來,就這院子這麽半拉子放在這裏了。


    如今盧慎冼過來,兩個人隻除了說話,也再沒什麽娛樂活動,要是蘇乩的話還有興趣去書房看看書,但盧慎冼憊懶慣了,一聽蘇乩提到書房,當下就滿臉拒絕的連連搖頭。


    蘇乩見狀,也不強求,兩個人就隻能坐著說說話,說了一會兒盧慎冼很快就覺得有些不耐煩了。


    可不是麽,蘇乩家裏既沒有什麽庭院可賞,下人也少,自始至終奉完茶之後就沒了蹤影,雖然有蘇乩的美色為輔助,但盧慎冼坐了一會兒,還是很快就坐不住了。


    ——實際上要不是因為蘇乩生的看著著實賞心悅目,盧慎冼可能連這小半個時辰都坐不下去。


    他不安分的在椅子上折騰,蘇乩看出來了,便忍不住笑:“說起來,乩記得那天,你將吳家小姐似乎是惹哭了?”


    盧慎冼:“……”


    盧慎冼當即就安分了下來。


    他一想起當時吳家小姐突然紅了眼眶的樣子,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覺得滿身都是不自在。他將這歸咎於因為吳家小姐以往表現的太過於兇殘,那會兒猛的柔弱起來,他看著不習慣的緣故。


    這會兒聽蘇乩提起她,盧慎冼就下意識又不自在了起來。


    好一會兒後,他有些悶悶的道:“也不曉得那家夥什麽毛病,一到冬天,連門都不大出了。”


    他抱怨了幾句,似乎是突然生出了的些許吐槽的欲望,也不記得那種微妙的不自在了,忍不住就放下茶杯,一句一句的說了起來。


    “冬天有什麽不好?那個姑娘家的不是都挺喜歡賞雪的麽?我家裏幾個姐姐還每每到了下雪天裏,就聚在一起,又是作詩又是飲酒的,偶爾還要喊著我們幾個爺們一起品鑒,簡直自在的很。”


    蘇乩聞言,“嗯”了一聲,問道:“聽起來確實很自在,那你怎麽不同你姐姐們一起玩樂?”


    盧慎冼不自覺就哽了一下,心裏下意識想的是——和姐姐們玩樂有什麽意思,都不如和吳大吵架來的有趣。


    不過這樣的想法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幾秒鍾後,他開口道:“姐姐們玩的秀氣,我這樣的男子漢怎麽好意思總和她們混在一起。”


    蘇乩看他言不由衷的模樣,就忍不住就又想笑了,但是這會兒她並沒有笑出來。怕她若是真的笑出來了,小家夥惱羞成怒了就不大好了。


    她禮貌性的應了一句,盧慎冼也是來了談性,這會兒也不覺得無聊了,一張口就是滔滔不絕,讓蘇乩覺得有趣的是,他這會兒的話題卻是全然圍繞著吳家小姐的。


    他和吳家小姐是對頭,這是他們這一波人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有時候即便是一群少爺公子們聚會,盧慎冼也不好談起吳家小姐。


    因為最初他談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討厭吳家小姐,就都順著他的話說那吳家小姐如何沒有半點兒女人味,如何不識好歹……這種雖然是順著盧慎冼的話,但盧慎冼不知道怎麽的,聽了就覺得煩得很。


    他就覺得,這群人真是太虛偽了,明明當著吳家小姐麵上的時候,他們半個字都不敢多說——畢竟這座都城裏世家若是排個序,第一是盧慎冼的盧家,第二就能算的上是吳家小姐的吳家了。


    盧慎冼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究竟是受不了這群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操作,還是不喜歡別人說吳家小姐的壞話,總之從那次之後,他就再也懶得在旁人麵前提起吳家小姐。


    但不提歸不提,他這人每天大部分的樂趣,都是在和吳家小姐鬥嘴或是將她氣的跳腳中得來的,這樣的樂趣無人訴說,那感覺真的很有些#明珠蒙塵#,或者更具體一些應該用#錦衣夜行#來形容才更恰當。


    總之心裏就憋得慌。


    這會兒蘇乩主動提起這個話題,憋了許久的盧慎冼當下就忍不住了,這話題一打開,那真是攔都攔不住。


    “也不知道吳大怎麽想的……”


    “那書生有什麽好的,也不知道吳大怎麽看得上……”


    “吳大她……”


    “吳大……”


    他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蘇乩聽著聽著,神情就漸漸的有些微妙起來。


    雖然這兩人之間的紅線已經主動連在了一起,但她原來看著這兩人的相處,總以為要有結果可能還得個幾年時間,然而如今看著盧慎冼提起吳家小姐的樣子,她就:“……”


    ——就這,這兩個人之間要是沒什麽,她蘇乩第一個不信!


    她默默的聽著盧慎冼發(秀)牢(恩)騷(愛),決定保持安靜不發表半點意見,直到盧慎冼說著說著,突然沉默了下來,在蘇乩遲疑著要不要開口問一下的時候,少年視線定定的落在角落裏一個古樸的花瓶上,然後輕聲道:“聽說吳家要給吳大說親了,也不曉得哪個瞎了眼的,能和吳大說和在一起。”


    蘇乩:“……”


    蘇乩:“………”


    蘇乩:“…………”


    怎麽說呢,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裏真的是沒有半點兒意外。


    雖然盧慎冼這小家夥從始至終都表現得沒有什麽異樣,但蘇乩又怎麽能看不出來他掩藏的極好的情緒——他心裏本來就存著事,又跟蘇乩這個自帶#情緒放大技能#的九尾狐相處了這麽長時間,這會兒沒忍住說出來,完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說是這麽說,蘇乩在小家夥沉默下來之後,就放下茶杯瞅了瞅他臉上的神情。


    盧慎冼轉開頭,將視線落在角落裏的花瓶上,故而蘇乩從自己這個角度看過去,就隻能看到他一個側臉,他微垂著眼皮,纖長的睫毛似乎都能在眼瞼的地方投下一片陰影,也將他的情緒盡數隱藏起來,讓人一時之間看不分明。


    蘇乩也跟著沉默了起來,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麽說。


    以及,她不知道該怎麽說的主要原因,並不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盧慎冼,而是因為,就在盧慎冼說出吳家小姐要說親這一事實之後,盧慎冼和吳家小姐兩人之間的紅線突然凝實,如今已然徹底成型。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吳家小姐說親的對象,很可能就是眼前這個暗戀而不自知的家夥。


    於是這樣的情況,蘇乩還能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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