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君影個人而言,他自己真情實感對人類的憐憫之心其實是沒有多少的,但大概是因為習慣了,或者其他更多的原因,在那些人類跪在他們為自己塑造供奉的祠堂裏哭著懇求自己的幫助的時候,君影果真如他們所願的出手了。


    但可能是他時運不濟,又或者說,他許是真的注定了就是這樣的命運,就在他即將要將道士打敗的時候,他那由蛇化成蛟龍的雷劫,在此時姍姍來遲。


    道士很快就發現了這雷劫的不對勁兒,進而發現了君影的真身,繼而欣喜若狂。


    他一開始的疑惑在此刻仿佛也好像有了最合理的解釋,這一切都是因為這條即將化成蛟龍的蛇的存在!


    自古以來,蛇化龍本就難得,更是要有天大的機緣才能有幸親眼見證這一個過程,甚至於隻是見證過程,對一般的修道之人來說,都足以讓自己的心境更上一層樓。


    但這個道士在意識到這條蛇要渡劫時,心裏的第一個想法卻不是自己的心境如何如何,而是想著,若是這條蛇在渡劫之後身受重傷,那麽他是不是可以趁機做些什麽?


    他這麽想著,也順從心意的這麽做了。


    修煉一事本就逆天而行,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道原本對修道之人就隻留了一線生機,抓住了,自然得道,抓不住,也就此身死道消。


    君影其實原本是能抓住這個機會的,但那會兒道士大概發現了他對這城鎮裏普通群眾的在意,竟喪心病狂的直接以術法捉了那些人過來,以血肉為食短暫性的提高了自己的能力,一方麵破壞君影的心境,另一方麵則是趁機作亂。


    道士的做法十足卑鄙,但卻很有用。


    還在渡劫的君影果真就被影響到了。他那會兒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鬼使神差的,就將自己最後的底牌拿出來護住了這個城鎮。


    ……


    蘇乩聽君影有些簡略的說了自己身死的過程,不知道怎麽的,心裏竟突然滯了一下。


    好半晌,她開口,有些難受的問道:“你後悔嗎?”


    君影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起來。


    ——這個問題可真不像是他印象裏的蘇乩會問出來的問題。


    君影這樣想著,麵上的神情不自覺的看起來就越發的溫柔,他就這樣注視著蘇乩,溫聲道:“雖然直到現在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當時為什麽會這樣選擇,但就目前為止,我並不後悔。”


    最後護住城鎮的那件寶物其實是蘇乩給的。


    那會兒蘇乩曾替他掐算過一次,算出他未來不可限量,但前提是熬過一次生死劫。


    君影這個時候也不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了,但總歸後悔這種情緒是沒有的。非要說的話,大概可能有那麽一點兒遺憾,但那麽一點兒遺憾在再一次見到蘇乩的時候,就變成了心滿意足。


    他雖然知道自己一定能等到蘇乩,但怎麽說呢,他還是慶幸,自己沒有等太長時間——也不是說覺得等不下去了,他隻是有些擔心,太過漫長的等待會讓自己這一抹殘魂漸漸的失去神智,最後變成連自己也不想見到的模樣。


    索性現在的時間剛剛好。


    君影笑著,有些突兀的開口道:“能再替我講一講,人間的事嗎?”


    蘇乩不可自抑的睜了睜眼睛,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好半晌慢半拍似得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


    等蘇乩從君影的埋骨之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然黃昏,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蘇乩就站在井邊,發了一會兒呆,直到發現她出現的店主人跑出來,一臉驚喜的叫了聲:“您迴來了,蘇……姑娘。”


    他叫蘇乩的時候,嘴裏不自覺的就含糊了一下。


    主要是在蘇乩和君影的殘魂說話的時候,店主人也聽自家叔公說起來城鎮裏久遠的傳說,以及那個為了救城鎮的人們而身死道消的仙人。


    店主人心裏就想著,蘇乩既然能和那個仙人牽扯上什麽關係,指不定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呢,所以在稱唿她的時候,不自覺就打了個磕絆,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叫才合適了。


    索性蘇乩對這個也不在意。


    她朝店主人點了點頭,想了想,然後開口問道:“你的那位叔公呢?”


    店主人怔了一下,道:“叔公年紀大了,這會兒在後麵休息。”


    蘇乩:“……”


    ——哦,對,人類的老人家還是比較脆弱的。


    店主人解釋了一句,又道:“蘇姑娘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叫叔公起來。”


    蘇乩叫住他,搖了搖頭,道:“不必。”


    她其實隻是想問一下那個老人家,君影後來和那個道士具體怎麽樣了而已。約莫是因為過程有些慘烈,君影沒有細說,隻說自己保護了城鎮居民之後無力度過雷劫,就這麽身死道消,最後在居民們的信仰之下才保得了一縷殘魂,就在這洞府中殘喘至今。


    至於那個道士,他卻再也沒有提過。


    但正因為他沒有再提起那個道士,蘇乩才覺得不對勁兒。那道士本就心術不正,看到君影保護人類而將自己徹底暴露在雷劫之下,不趁機做些壞事才奇怪。


    隻是不知道君影那時候還有沒有餘力對付這個道士。順便這個城鎮裏現如今的那些怪物,和之前的道士究竟有沒有什麽關係。


    蘇乩想著,一時之間就有些出神。


    店主人悄摸摸瞅了她兩眼,見她站在那裏不說話,也沒敢打擾,跟著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就悄摸摸的退了出去。


    也不曉得過去了多長時間,蘇乩再迴神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而店主人的那位叔公老人家也休息好了,這會兒店主人弄好了晚飯,正準備過來叫蘇乩吃飯。


    蘇乩應了一聲,隨意吃了些東西。店主人大概之前已經和自家叔公說過了蘇乩有事情要問他的事兒,故而蘇乩吃完飯的時候那位老人家也緊跟著放下了筷子,蘇乩見狀就道:“不急,你且先吃飽了再說。”


    老人家搖搖頭,道:“晚上了,本來我也吃不得多少。”


    蘇乩看他並不是客氣,於是點了點頭,兩人各自坐了,就提起了自己想知道的問題。


    君影和道士同歸於盡的事情算下來大概是在六十多年前,好巧不巧老人家那時候正是個幾歲的小孩子。


    雖然那會兒他年紀小,但可能是因為記憶太過於深刻的緣故,即便是六十多年過去了,再提起來的時候,那時候的景象在他腦海裏依舊十分清晰。


    “那時候,我還是第一次完完整整見到那位仙人的真身……”


    正如之前君影所說的那樣,道士以人類作為道具,一則擾亂君影的思緒,二則食其血肉增強功力。而君影心軟,不忍心見這些人類就這麽死去,就將自己護身的法寶護在了城鎮上方。


    那法寶是蘇乩給的,比起先天靈寶來其實也不差什麽了。那道士不過是個心術不正的邪道士,拿這個法寶沒辦法,當即就惱羞成怒了。


    但另一方麵他又注意到君影在將法寶給人類之後,自己卻完全的暴露在雷劫之下,很快就被那接二連三的可怖雷劫弄的遍體鱗傷了,甚至不受控製的將自己的原型化了出來。


    君影的原型其實是非常好看的,不沾半點兒血腥氣,鱗片漂亮又精致,而且那巨大的身形遮天蔽日騰雲駕霧,看起來氣勢逼人。


    隻不過也就剛化形出來的時候是這樣而已,在被雷劫劈了幾下之後,他那漂亮的鱗片很快就裂開了,一道道鮮血從傷口裏噴灑出來,簡直都要將整個山頭染成了紅色。


    道士看他這樣淒慘的模樣,當即就又是貪婪又是嘲諷的笑了起來。他笑完也不滿足,還故意在城鎮居民麵前挑撥離間,說君影不過是個妖怪,吃人喝血的那種,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都是被他騙了之類的話。


    然而道士並不知道,其實這個城鎮的居民從始至終都知道君影的真正身份,然而即便如此,他們對君影有尊重,有崇拜,有信仰,有敬畏,卻獨獨沒有恐懼。


    ——有誰會恐懼一個長得漂亮,還一直如同一個可靠的神明一般保護著自己的存在。


    甚至有的時候,君影化成了原型之後還會帶著一些#膽大包天#的孩子們感受一下在空中飛騰的感覺。


    所以道士的挑撥離間並沒有什麽作用,非但如此,他那樣的話反而激起了人們的憤怒之情。


    他們原本就因為君影看起來形容非常淒慘的樣子而覺得揪心的很,這會兒再聽到道士還幸災樂禍,就好像終於找到一個出氣筒了一樣。


    他們單打獨鬥不是道士的對手,而且道士還會術法,一般時候他們對上根本就防不勝防,但是此時此刻,他們被君影的法寶保護著,還是這麽多人都聚在一起,人多勢眾又在憤怒之情的加持之下對上道士根本半點不虛。


    ——之前道士用術法將他們全部擄過來時打算煉化血肉為自己所用的,卻不想這個時候看起來就完全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道士當即就被這些普通人打了個滿臉開花。


    又道士終歸是有法力護身的,一見情況不妙,索性使了術法,也顧不得從君影那裏搶什麽好處,直接轉頭跑了。


    他這個反應細細想一下其實還是挺合理的。


    他本來就因為心術不正才被逐出的師門,出來後肯定也不會改了性子做什麽好事,但事到如今還依舊活躍在作惡多端的第一線並不是因為他法力高強,而是因為他非常的惜命。


    他貪婪成性,卻又謹慎無比,哪怕再有天大的好處,但基本上隻要一覺得情況不對,他絕對二話不說轉頭就跑。


    這也讓他能一直在作死,但卻從來沒真正的踢到鐵板。


    這次也是一樣。他見著村民們跟瘋了一樣,又有君影的法寶保護,一時半會兒的連他也不得不掠其鋒芒,隻能選擇戰略性的撤退。


    他撤退時還想呢,這蛇妖一看就在雷劫下麵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他完全可以等他死透了之後再出來,悄摸摸的將他妖丹吃了,然後這屍體煉化成法寶豈不美哉?


    就他目測來看,這蛇妖最起碼也活了上千年,妖丹能增長多少年功力就不說了,就是他那一身蛇皮,煉化了也是難得的法寶呢。


    道士想的挺好的,但萬萬沒有想到雷劫結束的時候,君影其實還是有半口氣的。


    挺著這半口氣的君影艱難的以一個玉佩為媒介,將自己的肉身封印了起來,然後留下了幾句話之後,才跟著自己的肉身一同消失了。


    蘇乩:“……”


    蘇乩好半晌沒說話。她隻是想,君影那樣傲嬌一個蛇妖,那會兒得有多疼呢。她想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他最後說了什麽?”


    老人家聞言,不禁深深地看了蘇乩一眼,半垂下眼皮,將君影消失前說的話轉述了一遍。


    那會兒君影其實完全已經沒有餘力再做更多的事情了。為了方便又或者說看不起來不那麽嚇人一點,他隻能勉強自己化出人形,然後一句一句交待著事情。


    那道士跑掉的時候他也注意到了,不過他也知道,對方隻是暫時的逃跑,以後肯定會迴來的,所以他將那個法寶留了下來。


    但有個問題,那法寶被他溫養了幾千年,早已經和他融為一體,他若是魂飛魄散了,那法寶可能過不了多長時間也會失去作用,那個時候那道士若是還想再做什麽,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君影也是有夠狠心,他料想到道士對自己的肉身肯定不會輕易死心,索性用自己以前退下來的蛇蛻偽造出了一具蛇屍,裏麵下了各種劇毒,隻要道士敢用,就絕對不會讓他占到便宜的那種。


    完了之後,他仍舊不確定道士會不會因此徹底死掉——那道士的謹慎他也是見到了的,連一群發怒的凡人他都不敢硬剛,拿到蛇屍後檢查一番才會用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雖然說以君影下的毒來看,接觸了就會起作用,但到底沒有長時間近距離接觸效果大。


    所以君影想了想,最後突然就笑了起來。


    老人家那時候年紀還很小,並不能理解為什麽在這樣的時候那位仙人還能笑的出來,可他仍舊是覺得,那個時候的仙人,笑容真的是溫柔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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