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不信邪的又卜了好幾次,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後卦相中顯示的指向就越發的清晰。


    姬昌:“!!!”


    他掙紮著搖搖晃晃走到書桌前開始寫信,不過提筆之後隻寫了個抬頭他就頓住了——不知道要寫什麽。


    以及就算信寫好了送到朝歌城,姬昌並不能確定這封信能躲過帝辛的視線。


    “哎……”


    姬昌提筆在那裏呆呆的站了好一會兒。


    不可否認,在確定到這一點的時候,姬昌他內心中是有著狂喜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動用過自己的這一項天賦能力了——大概是在帝辛的刺激之下,令他覺得即便是先知先覺又如何,麵對那個人的時候,他已然沒有了對抗的資本。


    於是自伯邑考落腳朝歌城,姬昌再沒有卜過一次。


    這次若不是自覺天命已至,天象又不明,他心中對自己幾個孩子實在牽掛,也不會強行再卜這麽一迴。


    姬昌緩緩的扶著桌子坐下,然後手中摩挲著卜筮用的龜甲,漸漸陷入了沉思之中。


    狂喜之後他冷靜了一下,便又想起很久以前,在帝辛還沒有開始大刀闊斧搞事情之前,他其實曾為自己卜過卦——那時卦相裏顯示自己命中亦有紫氣。


    和如今的伯邑考一樣。


    旁人都隻能算人,但他不一樣,他既能算人,也能算己,而且每次卜算,沒有不應驗的。


    ——隻除了他自己這一件。


    但其實如果他現在所想成真的話,那對自己這次卜筮也並不算錯。


    這個現在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正基於這一點,他自小就知道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因而卜算到自己命中注定稱王的時候,他當時竟然有一種理所當然之感。


    ——對,他就是這麽特別,注定生而不凡。


    然而他這樣的自信隨著時間的推移被帝辛打擊的半點不剩。


    在最失落的時候,姬昌一度覺得,帝辛這個人才是生來就為了打擊別人而存在的。


    這個人性格極其惡劣,打小兒就惡劣,霸道暴戾,不講道理,自己不高興了就非得讓別人也不高興,行事從來隨心所欲,毫無章法。


    即便帝乙曾讚帝辛“文武全才”,但姬昌其實並不信服。


    可是漸漸的,姬昌發現,當他自己還糾結著商朝的時候,帝辛的目光已經投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先是東海龍族。


    ——姬昌自然是知道四海龍族的。不過對於這些普通人並不能抗衡的存在,他的態度向來是能交好自然是極好的,但若不能,敬而遠之也不錯。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帝辛竟然這樣膽大包天——是真正意義上的膽大包天——敢和天庭淩霄殿搶人。


    畢竟誰都知道四海是掛在天庭名下行施雲布雨之責的。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姬昌意識到了自己和帝辛的差距。


    他向來知道自己在百姓間名聲極好——刻意經營是一方麵,但他本性裏確實也有著這樣的仁心——於是最初的時候也完全不忌於和帝辛對立。


    然而就在自那以後,姬昌就突然沒有了以往那麽自信。


    他開始密切的關注帝辛的一切行為。他越是關注,就越能明白,這個人的高深莫測之處。


    他的所有一切你看起來莫名其妙的行為,在很久之後總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嘴上從不說“仁德”,卻循序漸進的將掌控著祭祀要職和貴族狼狽為奸的部分勢力打壓的毫無喘息之力,讓全國的奴隸有了喘息的餘地。


    他以蘇護之女蘇妲己為引,讓女性的智慧走去朝堂,參與國事,令整個國家範圍內湧現出了許多優秀的超乎所有男人想象的女性。


    ……


    一樁樁,一件件。


    帝辛做過的事情很多,幾乎有一大半在最開始聽聞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他這是無理取鬧,是在自尋死路。


    但最後的結果卻和眾人的想象截然相反。


    “聖人?嗬……”


    第一次意識到帝辛的遠見的時候,姬昌想起自己在百姓間的美稱,心裏隻覺得苦澀極了。


    ——明明充滿了褒義的讚揚的詞匯,在這樣的時刻看在他眼中竟充滿了無言的諷刺。


    ……


    姬昌摩挲著手中的龜甲,迴憶起以往種種,開始認真的思考起帝辛將伯邑考留在朝歌城的意圖。


    ——當時他下意識就以為帝辛扣下伯邑考是想牽製自己。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帝辛的越發了解,以及伯邑考在朝堂上的地位的漸漸增重。


    姬昌覺得,他也許是弄錯了什麽。帝辛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一眼就可以看透的事情,以他對伯邑考的看重,絕不是區區一個“牽製自己”能解釋的通的。


    想著想著,姬昌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隻因剛剛浮現在他腦海中的這個想法實在在旁人看來過於驚世駭俗。


    姬昌強自冷靜了一下,開始思考起這個想法的可能性。


    帝辛到目前為止,嫡親的子嗣有兩位,一名殷郊,一名殷洪。兩位殿下都是薑皇後親生中宮嫡子,就身份而言繼承帝辛的位子沒什麽毛病。


    而且兩位殿下雖則年幼,卻也足夠聰慧,目前在武成王黃飛虎身邊學習。


    ——若說唯一不大好的地方,就是前幾年薑皇後重病,至今一直纏綿病榻未曾痊愈,令人憂心不已。


    不過吧……毫不客氣的說,就才華能力而言,姬昌覺得帝辛這兩位殿下比不上他家長子。


    他家大兒子伯邑考,那叫一個才華橫溢性情溫和且堅定,而且容貌俊秀形象甚好。


    “……”


    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的姬昌這會兒坐都坐不住,越想心髒就跳的越發的快,一瞬間覺得自己還能再活五百年。


    然後等他的臣下進來瞧見自家主子在屋子裏不斷轉悠,而且還麵色紅潤,看起來一點兒毛病都沒有,那人先是懵了一下,繼而麵上便忍不住一片悲戚之色。


    ——他這是將姬昌這種狀態當成迴光返照了。


    嗯,其實從某種程度來說他這感覺也並沒有錯。


    姬昌這會兒是心裏興奮,心中的“氣”支撐著他讓他病勢有所好轉,等他的興奮勁兒過去了,他的病況自然會恢複成真實的狀態。


    南宮子一進來瞧著姬昌這狀態,心裏就是一慌,趕緊上前扶著人讓其坐下,憂心不已的表示你這身體什麽情況不好好養著怎麽還下來溜圈了。


    也是他和姬昌關係很好,是姬昌麾下重要謀臣之一,盡管這會兒他遣詞用句並不很客氣,但姬昌也不生氣,隨著南宮子的意坐下了。


    實不相瞞姬昌這一時半會兒還真的是冷靜不下來。


    他心裏亂七八糟想了一通,臉上一會兒悲一會兒喜的,看的旁邊南宮子越發擔憂,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想起來南宮子還在旁邊,然後看過去,就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想和南宮子商量一下來著,但要開口又覺得……不好說。


    說起來也並不是姬昌他沉不住氣。


    但怎麽說,一個西歧的王位和整個商朝的王位,那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尤其以目前帝辛對整個商朝規劃的勁頭來看,姬昌預計商朝的版圖還能再擴一擴。


    姬昌毫不懷疑,幾十年後——或許都用不了幾十年——商朝之主會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講道理,這個“天下之主”的名頭很有可能會落在他們老姬家,這樣的事擱誰誰不激動啊。


    姬昌足足興奮了好幾天,南宮子正以為是自己誤會了——畢竟也沒見過迴光返照迴了這麽長時間的——的時候,等勁頭過去了,姬昌的身體果然就快去的衰敗下來。


    這天,姬昌的一眾孩子,除了遠在朝歌城的伯邑考,其他姬發、管叔鮮、蔡叔度等人盡都圍在姬昌身邊,旁邊還有姬昌一直以來非常倚重的下臣兼摯友,一堆人看著姬昌,神情哀傷。


    姬昌視線四下裏掃了掃,費盡力氣露出一個微笑出來,將幾個孩子的職位一個個安頓好了,然後令眾人都出去,將南宮子留了下來。


    南宮子眼睛不覺含淚,看著姬昌嘴唇抖了抖,什麽都沒說,隻跪下深深地拜了下去。


    姬昌笑了一下,沒攔著,隻等他起身了,斷斷續續道:“孤今留卿一人,並無別論。孤居西北,坐鎮兌方,統二百鎮諸侯元首,感蒙聖恩不淺。


    今上文韜武略,目光深遠,實乃當世明君。吾子伯考在朝歌萬事俱順,狐無甚擔憂。”


    他頓了頓,沒在多說伯邑考的事,繼續道:“今日請卿入內,孤有一言,切不可負:倘吾死以後,君上但凡有令,必定遵從,無可逆違。


    若背孤言,冥中不好相見。”


    道罷,淚流滿麵。


    ——並不是姬昌瞎擔憂給自己加戲。


    他自己想通了以後對帝辛十足敬畏,但旁人總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妄想利用姬發尚年輕時滿足自己的野心。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南宮子聞言,不覺咬牙,繼而跪下迴說:“臣荷蒙恩寵,身居相位,敢不受命。若負君言,即係不忠。”


    君臣一番決論。


    半晌,姬昌喘了口氣,朝南宮子點了點頭,將姬發叫了進來。


    姬發一進來就跪下問安。


    姬昌看著姬發跪在那裏,俊雅斯文,心中甚感欣慰,他看著姬發道了一句:“吾兒近前來。”


    姬發一言不發膝行至姬昌床前,姬昌這才看到姬發已然是淚流滿麵。


    他心中窒了一下,勉強抬手摸了一下姬發的頭發,道:“我死之後,吾兒年幼,恐妄聽他人之言,不得造次妄為。你過來,拜南宮子為亞父,早晚聽訓指教。今聽丞相,即聽孤也。可請丞相坐而拜之。”


    姬發聞言,轉頭看了南宮子一眼,應了一聲就請他轉上,即拜為亞父。


    南宮子心中也難受,受了姬發的禮轉而叩頭榻前,道了:“臣受大王重恩,雖肝腦塗地,碎骨捐軀,不足以酬國恩之萬一!大王切莫以臣為慮,當宜保重龍體,不日自愈矣。”


    ——這話說的,在場也沒人信。


    姬昌看著姬發,想要叮囑些什麽,卻一時之間無從開口,許久,他向姬發道:“商王當世明君,吾兒為臣,必當恪守其職,毋得僭越,遺譏後世。睦愛弟兄,憫恤萬民,吾死亦不為恨。”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見善不怠,行義勿疑,去非勿處,此三者乃修身之道,吾兒務必日日自省。”


    姬發再拜受命。


    姬昌無言,溘然長逝。亡年九十七歲,時商王二十年仲冬。


    姬昌薨了,西歧的事卻不能就此放下。


    在姬昌的屍體於白虎殿停喪期間,百官共議嗣位。


    南宮子率群臣按姬昌的遺命奉姬發嗣西伯王位。


    姬發以往有十足優秀的長兄伯邑考在前,更喜舞文弄墨而少理朝政,等伯邑考離開西歧去往朝歌,他才開始接觸政事。


    不過他天生聰慧,姬昌又刻意教導,現如今承了西伯王位也並不手忙腳亂,有條不紊處理了姬昌的喪事,然後按姬昌遺命尊南宮子為尚父,其餘百官各按其位。


    文王姬昌薨了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傳了出去,鑒於姬昌在世之時對帝辛相當敬畏,受他影響姬發繼位後為求穩妥將折子向朝歌遞過去了。


    ——畢竟就算不向帝辛報告,向自家長兄伯邑考也要說一聲的。


    消息傳到朝歌,說文王已死,南宮子立世子姬發繼任。


    帝辛正配合百官,誓要將之前暗害自己的人給揪出來,聽到西歧傳來消息,火上澆油索性承認了姬發的王位,還給了個“武王”的封號。


    不說其他朝臣對此什麽反應,伯邑考聽聞消息是呆立當場,麵色慘白,繼而淚流滿麵。


    眾臣看著,一時之間也不禁被感染的心有戚戚焉——但是將反對姬發武王封號的事暫時按了下去。


    於是帝辛非常愉悅的抓緊時機將旨下了順便還給伯邑考放了假讓他迴趟西歧順便宣個旨。


    眾臣:“!!!”


    眾臣對他們大王熱衷於搞這種不按套路出牌操作的行為真的是心力交瘁。


    但他們能怎麽辦?


    旨下都下了,他們還不是隻能強顏歡笑說一句“謹遵聖意”?


    咳。


    真是辛苦了。


    等帝辛下了朝和蘇乩分享了一下這個消息,蘇乩也是:“……”


    #無言以對#


    大家都在自我發揮,隻有帝辛一個人堅強的強行跟著劇情走,講道理天道真的沒有搞錯擾亂世界線的正確人選嗎?


    麵對蘇乩如此真心實意的疑惑,天道:“……”


    ——不好意思對於這件事情它現在也有點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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