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中的魚肉粥咕嘟咕嘟冒起了熱氣,魚是從湖裏現撈出來的。


    切了皮,又去了刺,鋒利的刀削成一片片的肉,冒著魚肉鮮美的香氣。


    架子上的烤鴨也很香,金黃的一層鴨皮滋滋冒著油花,那人甚至還往上灑了鹽巴與胡椒,烤鴨的香味也就越發地濃鬱了。


    孩子們早就餓扁了,想沿著氈毯往這邊爬。


    謝硯奶唿唿地叫,“鴨!鴨鴨!吃鴨鴨!”


    謝密呢,謝密也像個跟屁蟲,跟著謝硯爬,也學著謝硯說話,“鴨!鴨!鴨!”


    被趙媼扯著小袍子,一個個地拖了迴去。


    這一頓不管是誰,都定能大快朵頤。


    可阿磐的心卻涼了半截,她壓著聲,不想被旁人聽見,“蕭延年,你得寸進尺!”


    那人笑了一聲,他占了十足十的上風,終歸是不急的,甚至拿著根撥火的樹枝優哉遊哉地起了身,起身就要走開。


    袍子上沾著幾片板栗葉子,他也不去管。


    在人屋簷下,真是不得不低頭。


    阿磐連忙拉住他,“先生去哪兒?”


    那人別過臉來,含笑譏諷了一句,“想誆我,你還嫩著呢!”


    是啊,蕭延年生在深宮之中,比她多吃了十多年的鹽巴,她眼珠一轉,那人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誆不了。


    眼看著又要談崩了。


    趙媼抱著兩個孩子,就在另一旁哄著,不敢往這邊看。


    那南國十月的事還沒有說清楚,如今又該怎麽辦呢?


    那十月不管清不清白,到底是無人瞧見,無人瞧見她也就能咬緊牙關,當作什麽也不曾有過。


    可如今,趙媼就在一旁啊。


    隔著四五米遠的距離,果真要親上去,必得被趙媼看個清清楚楚的。


    趙媼待她如親生,可對謝玄也是一片冰心在玉壺,又怎會對謝玄撒謊呢?


    蕭延年要趙媼看,不就是要通過趙媼的嘴巴一五一十地把她所見所聞全都轉告謝玄嗎?


    一顆心真是掙紮啊。


    掙紮出了兩個人。


    一個說,阿磐,你親了蕭延年,就再不要指望謝玄會相信你,原諒你了。


    另一個說,阿磐,是清白重要,還是孩子重要啊?你不想法子把孩子送迴魏國,就要使他們淪為趙國的人質了。


    質子在趙國,魏王父必敗。


    他若敗了,那匡複晉國宗社的大業,又該怎麽辦呢?


    這兩個人就在心裏左右拉扯,你拉出過去,占了上風。我拉扯過來,我又占了上風。


    整個人都要被撕開撕裂,撕個七零八碎了。


    阿磐憂心忡忡地去望趙媼,趙媼也憂心忡忡地望著她。


    在這亂世之中,女子到底有多難啊。同為女子,趙媼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可一個個的似泥菩薩過江,全都自身難保,又能有什麽法子呢?


    因而,趙媼抱著孩子,垂著頭就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淚。


    阿磐輕聲道,“先生,我親。”


    可他如今配得上這“先生”二字嗎?


    那人奸計得逞,笑了一聲,單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命她,“來。”


    阿磐硬著頭皮,閉眼去親那人的臉頰。


    那人就勢托住她的後顱,用力地吻了上來。


    “砰”得一下,一嘴的血腥。


    該死的蕭延年咬破了她的唇瓣。


    咬破了她的唇瓣,來宣示他的主權。


    隻聽見趙媼刻意壓製的歎聲,分明刻意壓製著,卻還是被她聽了個清楚。


    唉。


    她自己也忍不住要歎。


    那人一放開手,阿磐便問,“先生說話算話嗎?”


    可那人說,“親一下還不夠。”


    阿磐驀地一凜,“你還要幹什麽?”


    那毒蛇的鼻息吐在她的耳畔與頸間,這九月中的秋風多涼啊,溫熱的鼻息一撲上來,很快就涼了,涼的叫人忍不住打起了寒顫。


    那毒蛇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似淬了毒,“叫那老婆子看見,那十個月,你我是怎麽睡覺的。”


    阿磐頭皮發麻,一把將那人推開,“你瘋了!”


    那人笑,“早說了必娶你,我是當真的。”


    魚肉粥已經煮沸了,咕嘟咕嘟地頂開了青銅釜蓋,烤鴨的焦香也比適才更濃鬱了,可阿磐兀自怔著,心是涼的。


    再該怎樣與謝玄相見呢?


    那就再也說不清楚了。


    恍惚間聽見那人又補白了一句,“我的話也隻說這一次,她知道了,就能走了。”


    趙媼和孩子離開的機會不會日日都有的,她比誰都更了解蕭延年。


    蕭延年說不會再給,就果真不會再給。


    做過君王的人,訓練殺手的人,他的底色到底是狠厲的。


    他遠沒有謝玄心軟。


    謝玄性子清冷,少言寡語,卻是有惻隱之心的神。


    而蕭延年呢?


    蕭延年看似嬌慣寵溺,由她胡鬧,卻是個木石心腸的閻羅。


    因而這一夜,就在山洞裏燒起了篝火。


    篝火旁鋪著厚厚的幹葉,幹葉之上又鋪了一層厚實的羊毛氈子,氈子之外,也有毯子可蓋。


    這秋夜的山野裏,火堆熊熊地燒著,燒得枯木劈裏啪啦作響。


    她就臥在這火堆旁,這氈毯上。


    火焰多暖和啊,原本也沒有那麽涼,可不知怎麽了,還是覺得渾身止不住地抖,一動也不敢動。


    因了蕭延年就似在南國時候一樣,於身後攬住了她。


    雖沒有動手動腳,但就蹭在她的後頸問話,“冷麽?”


    阿磐恍然呢噥了一句,“不冷。”


    那人又問,“那你抖什麽?”


    阿磐定定地望著篝火那一畔,“我在想,若你天亮又反悔,我該怎樣殺你。”


    篝火的另一側,是趙媼哄著兩個孩子。


    火光映著趙媼的臉,在她臉上映出了驚疑不定的顏色,可她不敢往這一畔張望。


    身後的人輕笑,薄毯下那骨節分明的手隻是覆在她的腰身之上,倒也規矩,“不反悔,但你也不要張口就喊打喊殺,這不好。”


    他還說,“你就把我當成他,終究跟我走了,早晚要到那一步。”


    哪一步?


    他沒有說。


    但她心裏也清楚。


    也是,所幸那毒蛇頂著謝玄的臉,到底能叫她心裏好受一些。


    可那毒蛇又說,“但你得知道,他一定會敗,也不能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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