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王被這氣勢所嚇,什麽也管不得,什麽也顧不得了。


    岔腿坐在地上,索性張嘴大聲,沒命似的叫嚷了起來,“仲父......仲父!阿罌什麽也不知道!嗚嗚......仲父......”


    “阿罌一心思念仲父......嗚嗚......隻想仲父早早迴宮陪阿罌玩......”


    謝玄嗤笑,“小王後還不夠你玩,思念孤?”


    小惠王繼續放聲大哭,“阿罌不要王後!伶人都是他們找的!仲父!阿罌什麽也不知道啊!”


    說著話,似突然想起了什麽,麵如土色地指著長平侯,“啊啊啊!都是長平侯幹的!都是他幹的!都是他們幾個老頭教唆阿罌!都是他們!”


    那人,謝玄,那似象牙雕鑄般的手微微一抬,這四野八荒的鼓聲便驟然停了下來。


    那人就在主座上閑閑倚靠,好整以暇,“哦?大王說說,都教唆了什麽?”


    長平侯的嘴巴適才被那力道極大的鼓槌那麽一擊,此刻就似根煮熟的臘腸,早就紅腫得不成樣子了。


    見小惠王臨陣倒戈,卻又無可奈何,隻有恨恨地歎氣,“大王啊!大王啊!”


    若不是被五花大綁,定要捶胸頓足,暴走出帳了。


    謝玄問話,小惠王便答,“他們離間阿罌與仲父!他們說......說......仲父將來必定要篡黨奪權!長平侯要阿罌隻管大搖大擺地做‘大王’......”


    小惠王那嘴巴就像是炒豆子似的,一刻也不停地為自己辯白,“長平侯說,說王父是父也是臣,臣就得聽大王的!大王是比天還大的人!臣要不敢聽大王的.......大王就能殺臣!阿罌不信,他們就要阿罌來試試......阿罌頭一昏就來了......”


    “仲父隻想想,阿罌是魏王,賣國對阿罌有什麽好處?這魏國阿罌寧願雙手獻給仲父,也好過便宜了外人啊!”


    “都是尋常陪阿罌玩的伶人!阿罌不知道怎麽混進了刺客......嗚嗚......仲父待阿罌比親父還好,還親!打死阿罌.......打死阿罌也不敢刺仲父啊!”


    “阿罌不該不敬仲父,不該忘記仲父之恩,不該聽信長平侯教唆......阿罌吃了豬油蒙了心......阿罌再也不敢了.......”是了,早在千機門時,阿磐曾受蕭延年親自教導禮樂詩書,也聽他細細分析這天下間的形勢。


    聽聞當年魏昭王一薨,魏國經曆了長達三個月的君位之爭。惠王魏罌即位,便是因了謝玄以兵威扶持,惠王心中感念,便拜謝玄為仲父,割壤而封,曾親下君命,命王父執掌魏國軍政大權,除去采邑封地,還曾承諾這天下新得疆土,盡歸王父所有。


    因而,王父謝玄是堪比魏王的君侯,所謂的“位高權重”,高不知到底多高,重亦不知到底有多重。


    “但阿允沒有命人刺殺仲父!借阿允一百個膽子,阿允也萬萬不敢啊!”越說越委屈,最後閉眼大哭起來,“阿罌想迴家......仲父......阿罌想迴家了.....”


    長平侯身形晃了幾晃,仰天長歎,不能自己,“蒼天呐!大王真是扶不起來啊!”


    小惠王大聲哭著開始了血與淚的指控,“長平侯還逼著阿罌和王後生孩子!嗚嗚......阿罌不喜歡王後!他還要逼!阿罌還是個孩子,生什麽孩子......”


    長平侯又歎,“我女所托非人啊!”


    謝玄笑,“隻有長平侯,沒有武安君?”


    人在笑著,然隻有阿磐能察覺出來謝玄的異樣。她與謝玄離得這般近,然謝玄身上沒一點兒熱氣。阿磐下意識地去覆住那人搭於扶手上的指節,果然已經涼得駭人。


    真慶幸這通明的火光能掩住他已經發了白的臉色,她低低地喚了一聲,“大人。”


    想催促他快些結束這熬人的夜,也不知那人聽見沒有。


    關伯昭與周子胥不知道想了什麽法子,竟叫早就昏死過去的武安君嘶地一下驚醒了過來。


    醒過來就開始長籲短歎,恨不能當場再昏死過去,“啊......唉......我還醒來幹什麽啊......不如就......不如就這麽死了算了......”


    周子胥冷著臉,“王父問武安君話,武安君可與長平侯一起與千機門勾結,做下了通敵叛國的勾當?””


    阿磐這才看見二侯身邊隻有周子胥一人,關伯昭早不知何處去了。


    長平侯聞言勃然大斥,“還不曾經過大司寇審理,王父和幾位將軍就要給本侯定罪了?”


    武安君亦是兩眼發直,胡須驚顫,“啊!可不敢可不敢!可不敢亂說話啊,本侯可不敢做通敵叛國的事啊!”


    於這一片嘈雜之聲裏,關伯昭悄然進了帳,就在謝玄耳邊低聲道,“已為主君搭好新帳,委屈主君前去暫住一晚。”


    夜色極濃,辨不出是什麽時辰。


    那人緩緩地起了身,阿磐連忙攙扶。


    十五連枝燭台的燭火搖曳,將那人頎長的身影拉得又高又長。


    謝玄輕笑,“通敵叛國可不是小罪,圍了中軍大帳,請幾位帳內候審。”


    武安君兩眼一翻,又要昏死過去。


    而長平侯仰天大笑,“舉頭三尺有神明!本侯對得起魏國列宗,對得起天地良心,本侯,不怕你們查!”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知到底誰的話是真,誰的話又作了假。


    人還兀自出神,那人已一把將她抗上了肩頭,大步往外帳外走去。


    肩頭的傷灼灼燒人,她的腦袋就垂在那人脊背,借著帳中的燭光與大營的火把,能清晰地看見那人背脊處的劍傷。


    那人涼得駭人。


    早就寒疾發作了。


    至新帳不過數十步遠,一人新帳,那人即將她擲下。


    阿磐倉促爬起,顧不得傷處有多疼,隻倉皇去握住那陰涼的手,將那陰涼的手引進領口,捂在了自己的胸口,“奴侍奉大人。”


    不需她自己寬衣解帶,那人親自動手,將她的絲絛用劍鋒挑了。


    他問,“你怎知刺客是中山人?”


    “奴不知道......”


    那人眸子一眯,目光蒼冷,問一句話,挑下一件衣裳。


    “是關將軍說,奴才知道的......”


    她沒有說謊,這個理由她是問罪長平君時就已經為自己尋好了。


    是孟亞夫踏上長案一劍刺來的時候,關伯昭自己說的。


    ——關伯昭說,又是那個中山賊。


    實事求是,合情合理,沒有無中生有。


    那人又問,“為何擋在孤身前?”


    阿磐胸口起伏,如實迴道,“奴不想大人死。”


    那人白著臉,“想好再說!孤平生,最惡詐謀詐算計。”


    原本穿得也不多,除了肩頭的帛帶,此刻已沒了絲縷著身。


    就那麽赤條條地立著,在那人麵前沒有一點兒的機會遮掩隱藏。


    眼淚吧嗒吧嗒地掉,阿磐抬手遮掩,素白的指節與沾了血的藕臂被那人毫不留情地敲了下去。


    “說。”


    剝掉了她的衣裳,也要去剖開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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