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至夜間,何掌櫃又來給陳年請安,然後派人送上酒席。


    陳年畢竟沒有如此享受過,所以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便笑著對何有安道,“何掌櫃,您不必親自前來,讓店裏夥計送飯過來也就是了。”


    何有安執禮甚恭,忙道,“少爺客氣了,這都是何某的本分罷了。”


    紅青二雪幫忙安置飯菜,何有安見狀便問陳年,“不知少爺在此可還習慣?”


    陳年擺手笑道,“要說不習慣,就是萬事都太周到了。我還從未有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坦日子。”


    何有安本想再謙恭幾句,就聽陳年轉而問道,“我嫂子那邊......”


    何有安便道,“少爺放心,秦娘子那裏有施媽媽看顧,現下也在用飯。”


    陳年點頭稱好,何有安見紅青二雪將飯菜都羅列清楚雙雙走到陳年身後,他眼神一閃便即告辭道,“少爺請用飯吧,何某告退。”


    陳年聞言便帶著紅青二雪將何有安送至門廊處。


    迴轉的時候,青雪說道,“少爺也真是的,縱是何有安是掌櫃身份也不必如此親送親迎的,他也不怕折了壽命!”


    陳年剛想解釋一番“人人生而平等”的大道理,紅雪便皺眉輕斥道,“青雪,不要在少爺麵前放肆,少爺如此禮賢下士,乃是孟嚐春申之義,有古時仁人之心,你個沒皮沒臉的小蹄子知道些什麽!”


    青雪聽訓吐了吐小巧可愛的舌頭,看向陳年的目光更加閃亮了。


    陳年被二女那崇拜敬服的兩雙明亮眸子看著,雖暗中苦笑,但心中不免也是飄飄然然飄飄,還能提出什麽人人平等的偉大主張,隻覺得紅雪這樣解釋也滿說得通嘛!而且禮賢下士還是個好名聲呢!故此,陳年也就不再解釋了,權當默認。


    這次,陳年好說歹說勸得紅青二雪和自己同桌進食,飯前飯後也免去了眾多的俗禮。二女一時間受寵若驚,剛開始吃得謹慎有餘,後來見陳年的確不甚計較這些規矩也就都放開了,不過她們還是會時刻的關注著陳年筷子的動向,好第一時間給他布菜。


    陳年見紅青二雪沒了起初的驚惶緊張,又小心翼翼的在乎著自己,心裏也覺二女在旁十分熨帖。


    晚飯之後,陳年便撒手不管了,收撤殘席的事情交給紅青二雪和店裏的夥計,他則來到書房繼續琢磨那一篇唱苦詞,看是不是有什麽地方需要更改。


    前後讀看了多遍,句句都是合轍押韻,易懂易解,陳年便覺這篇唱詞已經到了火候。等紅青二雪給他端上一杯釅茶來,他接在手中便道,“紅雪,青雪,你們休息一下,一會兒我們到嫂子屋裏走一趟。”


    “是。”二雪點頭,便坐在了陳年旁邊的錦墩上。


    過不多時,陳年便讓青雪收了詞稿,領著二女出了“春池嫣韻”到“花遮柳隱”去了。


    來在院中,陳年正見施媽媽關門出來。陳年便上前招唿道,“施媽媽。”


    施媽媽轉身迴頭一看是陳年便馬上躬身行禮道,“原來是少爺。”


    陳年伸手微抬示意她平身,然後問道,“嫂子她吃過了嗎?”


    “剛吃過了,現在正領著兩個哥兒姐兒學寫字呢。”


    陳年點頭,然後道,“有勞施媽媽了,我去看看。”


    施媽媽讓開身子請陳年進去,陳年走上門廊,紅雪則知趣的伸手敲門。


    “誰?”秦香蓮的聲音傳來。


    陳年聽了這熟悉的音線,心中瞬時安然幾分,他輕聲出口道,“嫂子,是我,陳年。”


    陳年話音剛落,沒想到裏麵卻傳來了冬妹稚嫩的聲音,“是叔叔,娘親冬妹要去開門。”說著,蹬蹬蹬的小步伐聲就出現在了門口,然後房門拉開了一條細線,露出冬妹那張精致如瓷娃娃般的小臉兒。


    冬妹的力道太小,所以房門隻被拉開了一條小口,紅雪和青雪上前幫忙推開門扇,陳年則笑著彎腰將冬妹抱了起來。


    冬妹向來十分依賴陳年,所以嘴裏藏蜜似的喊著“叔叔”,又把小腦袋頂在陳年的頸窩裏撒嬌。小女孩的身子小小的、輕輕的、軟糯糯的,味道也有著一種香噴噴的奶香氣,陳年將她抱在懷裏,心裏很是安適熨帖。


    陳年發現冬妹也洗過澡了,她穿了一套新衣,淺青色的綢緞摸起來柔軟舒適,頭上還有兩個可愛的小啾,紮著白花頭繩,分外別致。


    陳年便道,“我們的冬妹穿上新衣服了,真好看,是不是?”


    冬妹羞怯的將腦袋埋在陳年的胸口,活像隻躲躲藏藏的小白兔。


    陳年逗弄冬妹的時候已經進了正廳,抬眼間就見秦香蓮身在最東側的書房裏,此時的她已經拉著英哥站了起來。


    英哥喊了聲叔叔,陳年看了看他,發現英哥也穿了一身淺青色的小衣,頭上有兩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總角,和冬妹若站在一處便是仙界引渡的一對金童玉女了。


    但當陳年的目光移向秦香蓮的時候,他心中卻迴蕩起一句趣話,“這小孩兒真可愛,我好想抱抱他.....的媽媽!”


    再看秦香蓮早已通身沐浴過,此時身穿一襲月白緞的綢緞衣裙,貼身合體,襯得體如柳,人如玉。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陳年不得不佩服古人的眼光之毒辣。秦香蓮頭上挽著婦人髻,雖不著任何首飾,但那露出來的完美側顏卻要好過這世上的萬般珠寶,便如那晚的一輪淺月,灑遍光輝,又不可捉摸。


    秦香蓮手牽著英哥兒站在桌邊,古香古色的書房裏有著古色古香的她:身形苗條纖秀,膚白如脂如玉,臉上是分明的五官,精致之餘帶著七分淑謹,淑謹之初又藏有半抹風韻,風韻之中又掩著萬種柔情。像這種絕品的婦人風情,可謂萬中無一,卻讓陳年有機會一飽眼福。


    陳年呆看,秦香蓮心中明了,卻也不再羞惱著躲閃藏避,她看向陳年身後的紅青二雪。二女趕緊福身施禮,“嫂夫人。”


    秦香蓮含笑點頭,然後若有深意的看了陳年一眼,也不與他打招唿,接著便讓英哥兒繼續坐下寫字,她在一邊看得認真仔細。


    紅青二雪看出了秦香蓮的異樣,不明底細的她們隻能互相看了看,心中都納罕她為什麽態度變得如此冷淡了?


    陳年見了秦香蓮這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反而心裏癢癢的歡喜,他抱著冬妹來到書案之前,也低頭去看英哥兒寫的字。


    但見偌大的一張宣紙上趴滿了幾十個“陳”字,字體大小不一,但形象都不怎麽好看,想來英哥兒也是才剛學寫字,正在打基礎的階段。


    陳年見了這許多的“陳”字,眉間先是微微折皺,然後又舒展開來。他心裏念著,這些“陳”總不都會是陳世美的名姓,總也有我的份兒吧!


    陳年將冬妹放下來,然後坐到書案前的錦墩上,又將冬妹攬在懷裏,看著秦香蓮說道,“嫂子,住在這兒還習慣嗎?”


    秦香蓮指著宣紙上一個英哥兒寫錯了“陳”字,示意他趕緊改正,然後頭也不抬的說道,“沒什麽不習慣的。倒是年弟怕是不怎麽習慣吧?”


    陳年碰了一個軟釘子,心裏卻甜絲絲的,秦香蓮說話既然語含譏諷,那也說明她心裏是有自己的。


    陳年故意打哈哈道,“我也沒什麽不習慣的,紅雪和青雪事事照顧,她們是再妥帖不過的了,有一個詞語叫什麽來著......樂不思蜀啊!”


    紅青二雪雙雙含笑謙遜了兩句。


    秦香蓮抬起頭來,一雙原本有些晦暗的眸子裏突然有著兩叢幽火閃動。陳年住言,嘴巴像是含了珠的老蚌閉合的緊緊的。


    秦香蓮一時間也沒有話說,隻是雙眸閃動著打量眼前的少年,他洗了身子,換了新衣,淺青色遍地撒花的內衫,外罩一件暗青色織錦大氅,麵白無須,五官雖平淡卻分明,一雙眸子頑皮的顫動,其上兩道濃重的眉毛如工筆山水畫中的遠黛,用墨大膽卻刻畫細膩。頭發後梳成卷,一絲不苟,上以青冠別頂。少年的他誌氣昂揚,正值年歲,於七分堅韌中有著三分青澀,燦若星辰,真應是“饒君壯歲氣如雲”。


    秦香蓮的心突然撲通一聲,緊接著便是全身熱顫,她避過陳年的目光,低下頭繼續去看英哥兒寫字,語氣故作淡然的問道,“你來幹什麽?”


    陳年看著她那頎長的秀頸,細黑發絲層層疊疊的有種錯落的美感,讓他的唿吸都不由粗重了幾許。他移開目光,從青雪手中接過那張詞稿放在書案上,然後對秦香蓮道,“嫂子,我已經寫好了唱詞,你來看一看。”


    “唱詞?!”秦香蓮抬頭,有些不明,但片刻之後就反應了過來。她伸手拿過詞稿,展開讀閱。


    但見宣紙上寫了十幾行秀氣的蠅頭小楷,她猜知這些字必不是陳年所寫,想來是紅青二雪代筆,想到這,她心中莫名泛起一絲惱意,便酸道,“怕是要累著了二雪姑娘了!”


    紅青二雪忙稱不敢,卻都是心思異樣,她們此時忽然聞到了一些異常征兆,所以不敢多言,恐怕有失。


    陳年隻是笑笑並不答話,秦香蓮則繼續看詞稿。但當她定睛細看的時候,臉色卻突然紅了下來。


    但見那稿上頭一行寫的竟然是一句聖人訓,曰:“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慎其獨也。”秦香蓮迴想:她當時見陳年要走去找紅青二雪的時候,不知是出於什麽複雜迫切的心情,本想出言提醒他要慎獨,不要被美色消磨了誌氣,但施媽媽等人都在,她又怕“慎獨”二字表意通俗,容易被人察覺懷疑,所以才隻說了“誠於中,形於外”六個字。卻沒想到陳年會將這句話寫在唱詞紙上帶過來給她看。秦香蓮這時有種傳情偷意的羞怯感。


    陳年則暗中得意,故意提醒秦香蓮道,“嫂子,下麵才是唱詞,前頭那句......可不是我想到的。”那自然不是我想到的,是嫂子你想到的,陳年心中暗想。


    秦香蓮瞥了眼陳年,然後才轉睛看唱詞。看罷多時,她抬起頭來,眉間微皺,看看陳年又看看紅青二雪,欲言又止。


    陳年明白秦香蓮的意思,她與陳世美的事不宜公布,所以想將紅青二雪請出去。陳年卻道,“嫂子,有什麽話你就說吧,紅雪和青雪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的,這唱詞便是她們代筆寫的,況且......我們叔嫂有別,還是不要背人了。”


    秦香蓮聽陳年說的有理,便也點頭同意,剛要說話的時候,紅雪卻輕聲開口道,“嫂夫人,少爺,我和青雪就帶著英哥冬妹去臥房頑吧,這樣也方便你們說話。”


    陳年笑道,“也好。”說著,便將冬妹抱給了青雪。


    待紅雪和青雪帶著英哥冬妹到了東邊臥房的時候,秦香蓮才開口道,“年弟,你寫的這詞很好,通俗易懂,也容易編曲。”


    陳年大喜,“是嗎?那就好,那嫂子明天就可以開始譜曲了,我們隻有明天一天的時間準備。”


    秦香蓮點頭道,“時間想是來得及的,隻是包大人那裏......”


    陳年擺手道,“嫂子,你隻管安心編曲唱詞,旁的事情都交給我。”


    秦香蓮心下感動,看著陳年動情道,“年弟,我真的不知該怎麽感謝你才好。”


    陳年盯了秦香蓮良久,然後半開玩笑的說道,“反正要你以身相許你也不肯,以後嫂子還能認我這個年弟,我就心滿意足了。”


    秦香蓮低頭不語。“以身相許”四字實則已是十分僭越,她本該勃然大怒,或羞惱不耐,但現在她心裏隻有歉疚之意,許還有幾分懊悔。她抬頭看他,眸色黯然傷感,她心想:若還有來世,若還有緣分,若與君同歲,若門當戶對,若君未娶我未嫁......隻可惜都是妄談!


    陳年在秦香蓮的眼中看見了深埋的灰暗,她似是對這個世界已經毫無期許,就像是一列動車,生在鐵軌上,死在鐵軌上,這也許就是她的宿命。


    陳年沒說什麽,他知道,當“韓琪殺廟”的情節過去之後,一切都會從頭再來,他不服宿命,因為他知道她會有著怎樣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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