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特很有些憤世嫉俗,他好像對很多東西都非常不滿意。


    “韋特講師嘴裏的故事確實很有趣,”凱瑟琳牢牢地記住了“世界樹計劃”,“可是直到現在,我並沒有從你的故事裏推斷出什麽能跟安德烈扯上關係的線索呀。”


    加西亞懷疑地看著他:“你不會是想勒索公女殿下吧?我提前聲明,柯布西莊園是你自己不住的,跟公女殿下毫無關係。”


    韋特的嘴角抽了抽:“我還不至於到這種地步。住房補貼是我應得的,他們補給我是天經地義。


    再說了,我隻說了我收到的第一封郵件,還沒說第二封呢。而也就是在第二封郵件裏我才感覺整件事應該都是由皇太子主導的。”


    看他的神情也不像是在編造一些天馬行空的胡話,凱瑟琳打算繼續聽下去。


    “我記得,公女殿下缺席了我第四周的魔藥課,對吧?”韋特說道。


    自己因為體育館的迷幻術確實請了幾天假,凱瑟琳點點頭。


    “那天,這個小鬼也沒來。”韋特看了一眼加西亞。


    加西亞也點點頭。


    在懷疑莉莉安正在奪取凱瑟琳的命盤後,他一邊四處找人詢問凱瑟琳的住處,一邊連夜迴到驚奇占卜鋪與潘克烈爾商量對策,確實也缺席了幾天學院的課程。


    “但是那天皇太子來了。我印象裏非常清晰,他是很難不引起轟動的,而這也是他選課後第一次在我的課堂上出現。”韋特迴憶道。


    她一直以為安德烈是為了為難自己才選這門課的……凱瑟琳努力地去迴想著與安德烈相處的細節。


    她到底錯過了什麽?安德烈的變化難道是有跡可循的嗎?


    “那堂課學生都非常活躍,是我執教以來最活躍的一堂課,”韋特知道這是因為安德烈的緣故,他的語氣依舊死氣沉沉。


    “連安德烈都站起來提了幾個問題。我還真是得感謝他,說起來能有這麽多人選這門課也是因為他。”


    一直跟韋特互懟的加西亞此時突然插話。


    “可是我覺得講師您講得很好。能夠流傳於塞勒姆之外的、關於魔藥的係統書籍也就隻有雅各布大師所作的《魔藥:你所不了解的神賜禮物》,而講師您的很多觀點都在雅各布大師的基礎上做了延伸,我覺得非常有創意。”


    沒想到還會有人認真聽他的課。他抱著將魔藥帶入現實世界的理想來到帝京,聖院也接納了他,但他們所有人都隻將他的研究當做民俗神話,《魔藥秘史》僅作為一門選修課隨機開設,如果選課人數不夠就會立馬取消。


    韋特對他們的敵意消散了一點,加西亞在課堂上的專注他不是沒有看在眼裏。


    能夠理解並尊重魔藥的人,還算有幾分可取之處。


    他的語氣更加溫和了:“謝謝你。而在這堂課結束之後,我照例在講台上收拾東西,等我走出教室時,走廊裏已經沒有幾個人了,隻有安德烈跟莉莉安站在中部的樓梯口處聊天。”


    魔藥課位於奇普菲爾德大樓的第三層,每一層的走廊除了電梯等待處外,還設置了三個通往樓梯間的出口。韋特從教室走出來後,離中部的樓梯出口不過五六步的距離。


    這時候想繞路顯得太刻意了,而麵對皇太子這種帝國的頂級執政者,韋特說不緊張是假的。


    他一時忘記自己可以假裝去洗手間來繞開兩人,反而直愣愣地向他們的方向走去。


    反正安德烈對他這種隱形小講師……也不可能在意吧?跟他同期進入聖院的講師早就升職為副教授或者教授,有的甚至已經成為了中心科學研究院的成員。


    隻有他這種不受學生歡迎也不受同事歡迎的人十多年來一直在講師的職位上蹉跎時光,他早就認命了。


    但安德烈笑容和煦地叫住了他:“韋特講師。”


    韋特受寵若驚:“皇太子殿下。”說著他就要行禮。


    安德烈阻止了他:“不用這樣。在學院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您才是老師,要行禮也是該我行禮才對。”


    韋特當然不敢讓安德烈行禮,反觀安德烈,他也隻是嘴上說說,沒有任何要行禮的意思。


    韋特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有什麽事嗎?”


    安德烈爽朗一笑:“倒也沒什麽。我隻是在跟莉莉安同學談論一些課堂上的問題,她對這門課很感興趣,想跟老師加一個聯係方式。現在剛好遇到了老師,我就幫羞澀的莉莉安同學向老師開這個口吧。”


    原來是這樣。韋特這才敢將視線往莉莉安的方向瞟,跟安德烈說話的時候他弓著的後背都不由自主地挺了起來。


    莉莉安的臉頰上浮著紅暈,與韋特加上了通訊錄好友。


    安德烈在一旁冷不丁地說。


    “莉莉安同學雖然來自偏遠的德勒星,但她勤奮好學,為人可親,比某些帝京裏的貴族小姐強多了。韋特講師可要好好關注莉莉安這樣優秀的平民學子,不要讓階級差異埋沒了他們閃耀的光輝。”


    他似乎意有所指。


    在當時的情況下,韋特並沒有細想,一口答應下來:“當然,我的殿下。我從來不會因為出身而偏袒任何一個學生,每一位學生在我的課堂上都是平等的。”


    加完聯係方式後,安德烈與莉莉安一同往樓下走去。而韋特也跟平常一樣,走出校門,乘坐城際星軌迴到了自己破舊的小房間。


    當他在睡前照例打開電腦整理一些神話學方麵的文獻資料時,他發現一封看不出發送地址的郵件再次躺在了郵箱中。


    這次的郵件多了一個類似於徽章的水印。那個徽章跟帝國包含了鐮刀、旗幟跟紅鷹的國徽很相似,但細看之下又有不同。


    上麵有關於鐮刀的因素被去除了,替代它的是巨斧,同旗幟一起豎立在紅鷹兩側,更多了幾分鐵血無情的意味。


    郵件裏隻有一句話:“請多多關照。”落款是安德烈·r·聖奧爾本斯。


    ……


    聽完這些,凱瑟琳久久沒有出聲。


    這也太不像安德烈往日的作風了。


    對他來說,除了德麗莎女皇與布魯諾親王,其他的所有人隻要遵從他的命令就好。


    這一套規則也同樣適用於蓋恩以及格蕾絲。而這應當也是蓋恩十年如一日地厭惡著安德烈的主要原因。


    但在韋特的口中,安德烈不再高高在上地端坐在王位之上,反而走了下來,對他的臣屬表達親切的善意。


    凱瑟琳能夠理解韋特為什麽覺得這個計劃與德麗莎女皇無關了。


    因為安德烈好像是在培養自己的勢力。與女皇無關的,獨屬於自己的勢力。


    韋特補充道:“皇太子何必對我這種不起眼的小講師示好呢?所以我猜,他想做的事應該不能讓女皇知道。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到手的皇位就這麽飛了,誰能忍下這口氣呢?哪怕對方是自己的母親也不行。”


    潘克烈爾反駁道:“你怎麽不覺得是因為你暴露了巫師的身份?你可別忘了,莉莉安的母親可是斯黛拉,你的超級巫師偶像哦。”最後一句話被他說得有些陰陽怪氣。


    韋特麵色一變:“我不可能會違反《塞勒姆公約》,這是巫師應該具備的最基本的素養,哪怕我這種半吊子巫師也是一樣。”


    加西亞正在思考他們所掌握的信息,腦子裏亂哄哄的。


    他隨口道:“那莉歐花的花粉怎麽解釋?”


    韋特憤怒道:“也就隻有這一次!我到帝京是為了學術,不是為了來這裏炫耀我的魔法!”


    說到皇位的繼承,凱瑟琳又想起了一些事。


    當年宮亂的原因凱瑟琳尚不明晰。艾倫三世是突然去世的,常年的縱情聲色過早掏空了他的身子,凱瑟琳猜測他應該是死於中風一類的急病。


    而在他死後,登上皇位的竟然不是身為太子的安德烈,而是身為皇後的德麗莎,這在帝國中並不是沒有引起過爭議。


    宮內閣對外的說法是德麗莎登基是艾倫三世臨終的遺願,還出示了蓋有艾倫三世私印的書麵文件,再加上布魯諾親王的力挺,德麗莎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登上了皇位。


    德麗莎女皇的娘家姓氏為羅伊斯頓,這也是一個古老而龐大的貴族世家。帝國中也不是沒有皇後參政的先例,德麗莎自己也不是什麽無能鼠輩,因此這麽多年,雖然有安德烈的存在,她的皇位似乎是有那麽一些名不正言不順,但帝國上下早已接受。


    甚至大部分貴族因為她的一些政策也沒有再喊出反對的話語,皇室成員們也就這麽相安無事地過了下來。


    不過,這帝國終究姓奧爾本斯,而非羅伊斯頓。凱瑟琳猜測隻要安德烈定下太子妃人選,那麽德麗莎還政也就指日可待了。


    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太天真了。皇室的親情與普通人家的不一樣,應該也隻有自己還記得當年德麗莎母子在宮中步步艱難、相互依賴的處境了。


    凱瑟琳收迴自己的思緒,聽見加西亞說道。


    “如果安德烈與莉莉安聯手的話,那麽‘世界樹計劃’中提到的‘世界樹’就不可能是空穴來風,”加西亞麵色越發沉重。


    “世界樹伊格德拉西爾,是宇宙之樹、時間之樹、生命之樹,世界樹一旦倒下,諸神的末日就會降臨,人類也絕不會善終。他們將這個計劃命名為‘世界樹計劃’,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這還有可能跟斯黛拉被逐出塞勒姆鎮的原因有關,”潘克烈爾同樣神情嚴肅。


    “‘背叛沙利葉’這項罪名不是說說而已,我原先猜測她可能是魔法使用不當造成了嚴重的後果,現在看來,她犯下的罪孽或許不僅僅是危害到了塞勒姆,還可能會禍及整個巫師世界。”


    韋特被他們繞暈了:“等等,什麽安德烈與莉莉安聯手?他們聯手了?他們還幹了什麽?”


    韋特以為凱瑟琳、安德烈與莉莉安隻是簡單的三角戀關係。


    凱瑟琳止住了加西亞張口想要解釋的行為,韋特是敵是友尚不分明。如果是莉莉安察覺出他的巫師身份之後派他來打探情報,那說得越多隻會越危險。


    “非常感謝你,韋特講師,你的故事很精彩。我會好好跟安德烈談一談的,當然,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將你泄露出去。”凱瑟琳站起身,示意加西亞跟她一起出來。


    走出房間後,她問道:“你覺得,他有可能是莉莉安派來的間諜嗎?”


    加西亞心中一驚,他發現了一個一直被自己忽視的問題。


    在尚不知曉莉莉安與安德烈的同盟關係之前,他在那條小道上警告過莉莉安。


    莉莉安應該已經對他起了疑心,有皇太子的幫助,她想知道自己的行蹤簡直易如反掌。


    他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有些結巴地說道:“我想,可能、可能不會吧。我們也是抓到他之後才發現他的秘密的。這麽多年,他獨來獨往,應該沒什麽破綻吧?”


    凱瑟琳沉思著,沒有發現加西亞的異常。


    屋裏傳來韋特與潘克烈爾的聊天聲。知道對方也是巫師之後,潘克烈爾看他順眼了許多,沒再像一開始那樣跟他針鋒相對了。


    “我覺得還是不能太過相信他。”凱瑟琳沉吟,“他提供的信息很有用。安德烈應該是在帝京中暗自培養自己的勢力,原因不明。這種事情我得讓伯母幫我,光靠我一個人是不行的。”


    思及傑瑞洛對莉莉安的態度,凱瑟琳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公爵的好。


    加西亞也神思不屬,他得確認自己的行蹤是不是處於莉莉安的監視之下。


    兩個人各懷心事。凱瑟琳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她迴到房間,對韋特笑道。


    “講師真是幫了我的大忙,您母親這些年在白胡克醫院的費用,我已經全部幫您結清了,如果後續有消息的話,請您繼續毫無保留地告訴我。”


    在看到韋特的第一眼,凱瑟琳就讓恩尼克在數據庫中搜尋到了有關他的資料。


    來到帝京這麽多年,韋特總算得到一些工資之外的額外報酬了。


    雖然這些報酬與他的學術信仰無關,但他還是感到了些許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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