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有些失魂落魄。


    她隻看到加西亞的嘴唇在眼前一張一合,他說了什麽耳朵裏卻聽不清。


    一直以來,她以為她跟安德烈是有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的。


    暫且不提那若有若無的曖昧緋聞,她跟安德烈,除卻有關朱迪的過往,在幼時那段寂寞孤獨的人生中,不管怎樣,她以為總是有些迴憶的。


    她知道安德烈厭惡瑟西夫人,連帶著厭惡她。她從來沒有設想過兩人會冰釋前嫌,他們各自有各自的驕傲。


    縱然是皇太子又怎麽樣?他帶給她那種傷痛是無法泯滅的,每次想起都是錐心蝕骨的痛,完全沒有辦法徹底忘懷。


    女皇登基之後,安德烈風頭更盛,這個時候他倒是不屑來找凱瑟琳的麻煩了,兩人生疏得就像從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而凱瑟琳也就這麽不遠不近地避讓著他,既不讓他找到理由發作,也不讓他找到理由親近,除非女皇真的降下賜婚的旨意,否則她與安德烈的關係這一生也就這樣了。


    她一直以為安德烈也是這麽想的。在他們這樣的身份來看,婚姻不過是權勢的附帶品罷了,不必因為相看兩厭就抵觸婚姻,也不必因為聯姻已定就強行言和,兩個人就這樣守住中間的那條分界線就好。


    隻是有關安德烈的事,總不是她想的那樣。


    原來安德烈也跟傑瑞洛打著一樣的主意嗎?


    為了幫助莉莉安取代自己。


    為什麽會這樣?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凱瑟琳覺得很累。她跟安德烈大概是天生不對付,哪怕下定決心一直當陌生人也終有一天要站到對立麵。


    她平靜地說:“沒關係,我心裏清楚。但這種事總要我獨自麵對,我們也不認識什麽像樣的巫師,難道就隻能任由他們不停算計我嗎?”


    她已經完全接受了。不止是莉莉安,帝京中任何可疑冒到她眼前的貴族,都可能是她的敵人。


    “說到這個,”潘克烈爾正了正衣領,“公女殿下,想必你也知道,我曾經送過你一塊謐葉水晶吧?”


    加西亞反駁:“那不是送,那是公爵派人讓你給公女殿下打造開學禮物。”


    潘克烈爾一拍他的腦袋:“你添什麽亂?那我在上麵鑲嵌什麽樣的寶石不好,非得給她鑲一塊謐葉水晶?你知道這麽一塊我寶貝了多少年嗎?不怕你笑話,送給你之後我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


    最後一句話他是對著凱瑟琳說的。


    “謐葉水晶究竟是什麽?”凱瑟琳問,


    現在她對這個神奇的謐葉水晶可謂是一刻不離。她一直戴著梅蘭妮夫人送給她的項鏈,還讓麗娜專門給手作刀縫了一個袋子,好時時刻刻都能將它裝在自己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潘克烈爾努努嘴。


    “喏,”他示意凱瑟琳看向那棵樹,“沙利葉的四周總是環繞著細小的光點,那是天使們從天際墜落後帶下的流星。隻要經過沙利葉的允許,在每個月圓之夜都用露水接住這些光點,持續13個月,你就能得到一塊謐葉水晶。”


    凱瑟琳看向眼前這棵樹。


    這就是……沙利葉麽?她有些驚愕,原以為是什麽主教之類的人物,沒想到是一棵樹嗎?


    眼前的這棵明顯隻是沙利葉的縮小版,但凱瑟琳還是從中看出了不可侵犯的傲然。


    加西亞徹底自暴自棄了。說到底他也不是傳統的巫師,違反公約就違反公約吧。要是聖心火苗真的還能燃燒,他巴不得鎮長趕緊派人來解救他們。


    加西亞躺在地上,一隻腿支了起來。


    “沙利葉不是樹,它應該隻是一種意誌,一種神的意誌。但生命的起源伊格德拉西爾就是一棵樹,所以祂的意誌也投射到了一棵樹上。巫師的全部力量也正是來源於此。”


    “神是誰?”凱瑟琳問道。


    加西亞笑著搖搖頭。


    “沒有人知道,或許連最偉大的巫師薩西裏也不知道。人類在覺醒巫師天賦之後才知曉沙利葉的存在,對於此前的所有事,人類都一無所知。我剛剛所說的其實也隻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


    “謐葉水晶可以理解為沙利葉的祝福嗎?”凱瑟琳聯想到他們先前所說的話。


    “可以這麽說。擁有謐葉水晶的人能在任何情況下看清自己的內心。你並沒有受到拉達木的影響或許也是因為這個。”


    潘克烈爾苦笑:“誤打誤撞,誤打誤撞。”


    加西亞挑了挑眉:“對了,村長爺爺,你還沒說為什麽要將謐葉水晶送給公女殿下呢,前兩天問你你也不理我,非得等公女殿下來才肯說。”


    “不管有沒有莉莉安這檔子事,謐葉水晶都是要給公女殿下的。”潘克烈爾也學著加西亞的樣子躺到了地上,隻不過他身形臃腫,看著有些滑稽。


    他懷念地說:“這本來就是瑟西的東西,我來帝京這麽多年隻是想再見她一麵,並且將這塊謐葉水晶還給她。隻不過皇宮哪是我這種糟老頭子想進就進的。多年來我苦尋無果,就想著用手藝打出點名氣,出了名的話總能等到機會進皇宮見她一麵。”


    他一麵說一麵歎氣:“隻是這麽一等就再也等不到啦。瑟西在宮亂中失蹤了,我怎麽也找不到她。她的孩子剛出生的時候也死了,想來想去,這塊水晶就隻能給凱瑟琳了,再怎麽說瑟西對她也有兩年的撫育之恩。”


    “瑟西夫人也是巫師嗎?”凱瑟琳愣愣地問,昔年的謠言在今天竟然成了真。


    “當然是咯,”潘克烈爾搖頭晃腦地答道,“她甚至也進入過塞勒姆,隻是她的天資在相比之下並不出眾,在那裏也隻是個隱形人罷了。不過也隻有這樣老頭子我才能跟她說上話,不然謐葉水晶這種好東西我連看一眼都難呐。”


    “你跟她關係很好嗎?謐葉水晶她都舍得送你。”加西亞問道。


    “不是送,應該是借,”潘克烈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非常非常偶爾的時候,沙利葉會召喚並無天賦的普通人進入塞勒姆,許多人迴到現實世界之後會以為自己隻是做了一場怪異的夢。我就是被這麽召喚進去的。”


    “那個時候我快四十歲,酒精跟大麻已經把我整個身體壓垮了。那個小鎮裏四處栽滿了五光十色的植物,那裏的人一揮手就能變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我以為自己去往了極樂世界,連病痛都顧不上了,成日在鎮中央的撒丁廣場上痛飲不會枯竭的美酒,連自己真的要死了都不知道。”


    “瑟西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潘克烈爾翻了個身,麵向沙利葉。


    “她跟我說‘沒關係的,請跟我來’,我就這麽跟著她走進了她位於蒙德森林邊緣的房子,那就是個小小的木屋,麵積很小,一走進去就能看到她平整的床。


    她從櫥櫃後拎出了一個籃子,裏麵放滿了絢爛奪目的水晶。她挑了一塊給我,告訴我戴上它好運就會一直跟隨著我,於是我就戴上它了,病痛奇跡般的離開了我,我又變得跟年輕的時候一樣健康。一直到送給你為止,這塊謐葉水晶我從來都沒有取下來過。”


    “一個籃子裏都是謐葉水晶?太誇張了吧。沙利葉百年裏能賜下一塊已經很不錯了。”加西亞對潘克烈爾的話保持高度懷疑。


    潘克烈爾撓撓頭:“誰知道呢,不管是不是謐葉水晶,但籃子裏的東西非常明亮,我不可能記錯。或許她將謐葉水晶跟一些會發光的東西放在一起了吧。”


    “瑟西夫人在塞勒姆裏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凱瑟琳問道。


    “她默默無聞,鎮上的所有巫師其實都大同小異,也就隻有斯黛拉跟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瑟西白天會去沙利葉教堂上課,晚上會在蒙德森林附近散步,或者是做點縫補的活計,偶爾也會到圖書館讀書。也是有一次我剛好在撒丁廣場碰到了她,我們兩個才算互通了姓名。”


    加西亞好奇地問:“她就沒有問你將謐葉水晶要迴去嗎?”


    “沒有,一直到我離開塞勒姆,她都沒有跟我要過。”潘克烈爾將鬥篷裹得更嚴實。


    “我在塞勒姆待了四年,我隻知道她好像是在斯黛拉之前就離開了,除了我應該也沒有人在意她的離開。鎮上來來往往的巫師那麽多,想留還是想走全憑他們自己決定。我也是出來後偶然間看到新聞才知道她已經變成了皇帝的妃子。”


    原來瑟西夫人曾經也是這麽善良的一個女孩嗎?她將珍貴的謐葉水晶送給了一個陌生人幫他渡過難關,自己卻分毫未取。


    想起瑟西在那些後妃麵前猖狂的模樣,凱瑟琳一時有點恍惚。


    她將項鏈取了下來,遞給了潘克烈爾與加西亞:“這也是謐葉水晶嗎?”


    潘克烈爾一骨碌爬了起來:“不得了,謐葉水晶,你竟然有兩枚!”


    加西亞也是震驚地看著項鏈,那塊藍綠色的石頭裏流動著淡淡的光暈,確實是謐葉水晶無疑。


    “這是梅蘭妮·斯特蘭奇沃思夫人給我的,說是瑟西夫人留給我的遺物,”凱瑟琳簡單說明了一下斯特蘭奇沃思夫人的身份,“你們認識她嗎?”


    “沒印象,在塞勒姆也就瑟西願意跟我說幾句話。”潘克烈爾想了一下,斬釘截鐵地說。


    加西亞好歹進入過沙利葉教堂,比潘克烈爾認識的人稍微多一點:“我也沒印象,但也可能是塞勒姆裏的巫師太多了,我不可能個個都數得上名字。”


    難道是瑟西夫人來到帝京後新交的朋友?但是想到梅蘭妮夫人對她說的那些話,她不像對巫師世界一無所知的樣子。


    凱瑟琳把項鏈重新戴上,打算找個時間重新拜訪梅蘭妮夫人。


    “瑟西留給你的?那倒是跟我的願望不謀而合了,可能她也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了吧。”潘克烈爾拍了拍凱瑟琳的肩,“沒關係,多一塊總是好的,謐葉水晶會一直給你帶來好運的。”


    瑟西一個天賦並不出眾的巫師竟然有兩塊謐葉水晶,是有人送給她的嗎?加西亞將筆記本翻出來寫寫看看,發現他們的線索依舊是少得可憐。


    “公女殿下,現在隻能見招拆招了。”他揉了揉眉心,“你有兩塊謐葉水晶,莉莉安耍任何手段應該都影響不了你。我會一直聯係鎮長的,你多加小心,千萬不能再用曾經的眼光去看待你身邊的人了。”


    他蒼藍色的眼睛裏溢滿了關心,凱瑟琳有些不適應地別開了頭。


    天色已晚,不知不覺談了這麽久的話,她也該迴去了。她對這個小小的占卜鋪產生了強烈的依賴感,他們三個人圍在這裏,似乎能將所有的陰謀都隔絕在房間之外。


    隻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想起安德烈也參與其中,她的心情更低落了。


    “我知道的,我會小心的。”她喃喃道。


    ……


    還沒有等她將拜訪梅蘭妮夫人夫人提上日程,恩尼克又提醒了她另一樁麻煩事。


    “凱瑟琳小姐,皇太子的生日宴定在本周六,您還是像以往一樣上午就入宮覲見女皇嗎?”


    凱瑟琳用枕頭蒙著頭,不打算理會恩尼克。


    恩尼克鍥而不舍:“凱瑟琳小姐,這是無法推拒的宴會。皇太子殿下親自邀請是莫大的殊榮,整個帝京隻有女皇跟布魯諾親王能拒絕他的命令。”


    見凱瑟琳不吭聲,恩尼克結合她以往的行為迅速做了算法分析,猜測到她想借故不去,因此拚湊出了這麽一番話勸說凱瑟琳。


    凱瑟琳當然知道這是無法推拒的宴會。皇太子的生日宴會,被邀請過的人中又有誰敢不露麵?


    緩了這麽幾天,她也該緩過來了。


    莉莉安與安德烈可能有勾結,凱瑟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宴會上一定要發生一些令人矚目的事。又是自己獨自麵對,她難免有些頭疼。


    她靈機一動:“能幫我接愛德華·斯特蘭奇沃思的通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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