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祥子閑聊完,秦九章繼續迴屋寫譯稿了。


    《最後一片葉子》之前也看過,非常熟悉。


    萱萱依舊提著煤油燈坐在一旁,她把火光調到了最大。


    昏黃的燈光下,秦九章握著鉛筆奮筆疾書。


    全篇四千多字,不到一個半小時就完成。


    與《麥琪的禮物》一樣,這篇文章也是屬於比較有積極樂觀意義的。


    大體內容就是一個病人對生命幾乎喪失希望,隻等窗外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落下,自己也跟之而去。


    誰知這片葉子一直沒掉,病人受到鼓舞,也堅持了下來。


    而結尾才點明,原來是一個畫家畫下了這片葉子。


    社會已經很慘了,看點這種能夠慰藉人心的東西多少會舒服一些。


    “又是八塊錢。”秦九章看著手裏的手稿很開心,伸展了伸展盤地發麻的雙腿。


    “這麽多!”萱萱眼眸閃動,“哥,這麽掙錢,我有點害怕。”


    “害怕什麽?”秦九章笑道。


    “我也不知道,”萱萱放下煤油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以前哪敢想!”


    “那你以後得學會習慣。”


    秦九章拿起毛巾,擦了擦萱萱被煤油燈的煙氣熏得有些發黑的臉龐,“還是那句話,哥說到做到。”


    萱萱則又是嘻嘻一笑:“掙不了那麽多也沒關係,因為現在我也很開心。”


    兄妹兩人在亂世相依為命多年,感情自不用多說。


    “好啦,不早了,去睡覺吧。”秦九章說。


    他曾經想過自己去隔間睡,但萱萱死活不同意,而且隔間真心小,容不下他一米八的大高個。


    萱萱點點頭:“嗯!明天我還得繼續去八道灣周家撿煤核。”


    秦九章樂道:“你也不能逮著一隻羊薅啊!”


    ——


    稿費沒到前,秦九章得繼續拉車糊口,不然真的能餓死。


    從仁和車廠租了車,來到大街上,他準備去郵局寄完信後,在那附近等活兒。


    路過一家書攤時,對麵老馬拉著一個洋人跑了過來。


    老馬沒注意地上有塊石頭,車輪壓了上去,車廂差點側翻。


    老馬使出渾身力氣,才穩住了車身。


    洋人嚇了一跳,用英語大罵道:“fackyou!damnoldbastard!”(該死的老雜種!)


    老馬誠惶誠恐地道歉:“騷,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洋人繼續用英語罵著:“你這條賤命!差點摔了我!”


    老馬嚇得魂不附體:“我以前沒拉過洋大人,今天碰巧才拉一迴,是我不對!”


    “shit!”洋人喋喋不休,“你特麽以後別想拉車了!”


    老馬一句英語都聽不懂,見洋人不罷休,急得要跪下去,“我給您磕個頭賠不是!”


    洋人似乎很享受這種時刻:高高坐在車廂裏,嗬斥一個底層車夫,逼得他下跪道歉。


    但最後一個畫麵沒有出現。


    一雙手扶住了老馬。


    是秦九章。


    秦九章冷哼了一聲,用英語迴罵洋人:“你又算什麽東西?”


    洋人聽到英文很驚訝,看了看同樣穿著車夫號坎的秦九章一眼,“你敢這麽和我說話!你知道我從哪裏來嗎,我是大英帝國的人!”


    外強中幹的人就是喜歡這麽嚇唬人,——狗仗人勢。


    民國時期來中國的洋人,很多其實也就是個在國內混不下去的,出來騙騙錢而已。


    頂著個外國人的頭銜就好似尚方寶劍。


    秦九章非常鄙夷,繼續用英語說:“即便是羅馬最卑微的奴隸在談起羅馬的輝煌時,臉上都不覺得帶著自豪的神情。那一刻,他仿佛成了羅馬的主人。”


    這口比自己還流利的英語,讓洋人嘴角不住抽搐。


    秦九章再添一句:“你什麽時候學會倫敦腔,再出來裝大蒜吧。一口澳洲土腔,很丟人的!”


    澳洲過往一向是英國流放犯人的地方,這句話侮辱性就很強了。


    洋人顯然被拆穿,很想罵秦九章,但他明白自己不是對手,終究忍住。


    洋人從車廂上跳下來,問道:“what’syourname?”


    秦九章一字一句道:‘mynameisjiuzhangqin.’


    “irememberyou!”


    洋人撂下這句話,扭頭走了。


    旁邊的書攤有人鼓起了掌:“漂亮!這件事絕對可以登在報紙上!”


    秦九章扭頭,看到了一個三十多歲穿著西裝文質彬彬的中年人。


    “先生是?”


    “本人《京報》邵飄萍,”中年人說,“今天真是讓我開了眼界!一個車夫以英文迴懟趾高氣揚的洋人!精彩啊,無比精彩!好久沒看到這麽有意思的事了。”


    原來是民國報界精英邵飄萍。


    “邵先生,幸會。”秦九章說。


    “閣下尊姓大名?”邵飄萍問。


    “秦九章。”


    “我把這件事登在《京報》上,閣下不會反對吧?”


    “這有什麽好反對的?”


    “畢竟是得罪洋人。”邵飄萍提醒道。


    “得罪就得罪了,能怎樣?”秦九章並不在意。


    “有膽識!”邵飄萍情不自禁給他豎了豎大拇指,“可惜沒有照相機,不然一定拍下先生偉岸的形象。”


    秦九章擺弄了擺弄自己的號坎,“這身行頭哪裏偉岸了。”


    “對了!”邵飄萍問,“你如此流利的英語,還有不凡的談吐,必然是受過教育之人,怎麽會做一個……車夫?”


    秦九章尷尬道:“說來話長,而且,也不見得一直做車夫。”


    邵飄萍點了點頭:“說幫襯的話就是折煞好漢了,但我想很快,大家都會知道京城有一個不凡的車夫。”


    旁邊的老馬說:“大家夥都知道,就都會來找你要車,每天還不得掙它一個大洋!”


    秦九章笑了笑:“老馬,不好意思,把你的一單生意攪黃了。”


    “算了!”老馬抬起車把,“要不是你,說不定我還得挨上兩腳!哎,洋大人的錢不好掙,我以後再不敢拉洋大人了。”


    “什麽洋大人,剛才那種就是洋鬼子!”秦九章說。


    “我可不敢這麽說,”老馬邁開步子,“我去前麵繼續拉活兒了。”


    老馬走後,秦九章問道:“邵先生,您去哪?”


    “魏染胡同,《京報》報館。”邵飄萍說。


    “要不我送你一程?”


    “好極了!能讓全京城最有名的車夫拉,是我的榮幸!”


    嗯,好好享受吧,機會不多了。


    以後不管誰讓秦九章拉過,都絕對值得吹噓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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