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花的錢有點多,4分錢的報紙和1分錢的郵資,需要跑上一趟一公裏多的活兒才能掙出來。


    必須多賣點力氣了。


    正好有人過來詢問:“去珠市口多少錢?”


    “八分。”秦九章說。


    客人上了車,“珠市口文明茶園。”


    民國時,很多戲院都叫做茶園。


    “先生去聽戲?”秦九章隨便聊天道。


    上輩子坐出租車時,有些司機就愛聊幾句。


    自己也算民國的出租車司機吧。


    “不,”客人說,“我是去唱戲。”


    秦九章側了側頭,馬上認出來了,這個客人竟然是四大名旦之一的梅蘭芳。


    “原來是梅老板。”秦九章說。


    梅蘭芳問:“你識得我?”


    “伶界大王誰不知道?”秦九章笑道。


    三年前的1918年,年紀輕輕的梅蘭芳就已經從譚鑫培處繼承了“伶界大王”的稱號,紅遍大江南北,乃至日本。


    秦九章又說:“梅老板唱什麽?《霸王別姬》?”


    “哦?”梅蘭芳有些驚訝,“這出戲我正和楊大哥一起私下編排,準備半年後才首演,你怎麽知道?”


    秦九章信口胡謅:“出租車司機,消息肯定靈通。”


    “這是人力車吧,”梅蘭芳說,“京城可沒幾輛出租車。”


    “都差不多,”秦九章邊跑邊說,“半年後的首場演出,我一定來給梅老板和楊老板捧場。”


    聽了這句話,梅蘭芳更加吃驚,“捧場”兩字壓根不像一個從車夫嘴裏說出來的詞。


    但別人喜歡自己的演出,梅蘭芳自然高興,於是笑道:“歡迎。”


    嘴上這麽說,梅蘭芳卻並不真的相信一個車夫屆時會到場,——以梅蘭芳和楊小樓的名氣,首演的票價可不便宜。


    車子停在珠市口大街北麵的文明茶園門口,梅蘭芳下車,拿出一角錢:“不用找了。”


    “多謝,”秦九章說,“梅老板,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梅蘭芳拱了拱手:“下次見到,我一定還坐你的車。”


    額……


    ——


    珠市口大街北麵是茶園、戲樓,南邊就是天橋。


    兩邊雖然都屬“演藝圈”,但實際上涇渭分明。


    民國老bj珠市口南北兩側稱為“道兒南”和“道兒北”。


    一般在“道兒北”演出的演員,是不會到“道兒南”去混場子的。


    如果真的為生活所迫混到了“道兒南”,再想迴去怕是就難了。


    梅蘭芳同期有個與他齊名的梆子名角崔靈芝,自他入了“道兒南”,就再沒北歸過。


    當然了,也有從“道兒南”混出名堂,成功進入“道兒北”獻藝的,這不啻於鯉魚跳龍門!


    既然到了天橋附近,秦九章便順腿兒到天橋吃口飯,——道兒南的消費比道兒北便宜。


    今天沒吃麵條,隻要了兩根油條。


    在天橋賣藝的楊曉寒立馬注意到了秦九章的身影:“九哥!真巧,你又來了!”


    秦九章微微一笑:“有客人去文明茶園。”


    “道兒北的文明茶園啊,聽說那裏是京城頭一家讓女客進場的茶園,才得了這個名字。”楊曉寒說著,遞給秦九章一條毛巾,“快擦擦!”


    現在還處於末伏,燥熱異常,拉車真的很辛苦。


    “拉的還是名角梅蘭芳。”秦九章說。


    “我就說拉車還是有前途的,能接觸到這麽大的人物。”


    她這句話似乎是說給爺爺聽的。


    楊爺爺咂巴了幾下煙嘴,不鹹不淡道:“有啥區別?大家都是下九流。”


    楊曉寒撅了噘嘴,然後對秦九章說:“九哥,昨天的糖葫蘆好吃嗎?”


    “好……好吃。”


    秦九章還不知道怎麽麵對這個女孩。


    因為這是屬於原主的感情。


    自己一個“借屍還魂”者,總有一點占便宜的嫌疑。


    況且感情這東西,說不清道不明的,很大程度是靈魂上的東西。


    而自己已經不是過去的秦九章。


    楊曉寒眼角一彎:“九哥喜歡就好。”


    楊爺爺在一旁說:“兄妹之間,這都是應該的。”


    他刻意強調了“兄妹”二字。


    秦九章說:“過兩天帶點好東西迴敬爺爺和曉寒。”


    “既然你叫我一聲爺爺,”楊爺爺放下煙槍,“那我就有資格說說你,小秦啊,你的賭癮可不是什麽好事!”


    秦九章說:“我早就戒賭了。”


    “戒了?什麽時候?”


    “算一算,是五天前。”


    “五天!”楊爺爺哭笑不得,“五天算什麽!我戒煙最長的一次還戒了十天哪!”


    秦九章聳聳肩:“我真的戒了,主要是沒有時間去賭坊了。”


    “那你去車廠交了車後做什麽?”楊爺爺追問。


    “看報寫文章。”秦九章說。


    這個迴答完全出乎楊爺爺的意料,“看報?寫文章?!”


    楊曉寒餘光瞥到車廂裏的那份報紙,輕輕抽了出來:“真的是哎,爺爺,還是新報紙!”


    “哼,一份報紙就要三四分錢,”楊爺爺在石頭上磕了嗑煙槍,“換個說法,也是浪費錢!”


    “咦,上頭不是漢字?”楊曉寒詫異道。


    “沒錯,是英租界出的《字林西報》。”秦九章說。


    “你還看洋文章?”楊爺爺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這麽多信息量。


    秦九章說:“不僅看,我還準備把上麵的文章翻譯成漢文。”


    “哈?”


    楊爺爺和楊曉寒滿臉的不可思議。


    “不管你們信不信,最多六七天,就能在《晨報》上看到我的譯稿了。”秦九章選擇用事實說話。


    “《晨報》?你怎麽證明是你寫的?”楊爺爺問。


    “簡單,隻要爺爺你認識‘秦九章’三個字就行,”秦九章說,“我總不能提前預知將來的報紙會有一個同名同姓的人發了同一篇文章吧?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看秦九章說得有模有樣,楊爺爺有些不敢置疑了,轉而問道:“你怎麽突然懂洋文了?”


    秦九章繼續拿出那套說辭:“其實我不是在賭博,是拿出錢來自學。”


    “自學能學到別人出洋留學十年的水平?”楊爺爺問。


    秦九章神秘道:“天分這東西,有時候也是很重要的。”


    楊曉寒看秦九章的眼神中已經滿是要溢出來的崇拜之情:“難以置信!九哥,你真是太厲害了!”


    秦九章衝她笑了笑,“這算啥。”


    楊爺爺則若有所思地咂巴了幾下煙嘴:“天分?似乎有點道理,古時候有人二十多歲就能高中進士,有人七老八十卻考不上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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