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薇一個用力過猛,將木楔子砸斷了,凳子腿兒再次搖搖欲墜掉到地上。


    她泄氣一般地將錘子扔在地上,她咬著下唇,眨了眨眼,才將心底的那股委屈又吞了迴去。


    剛準備重新撿起錘子時,一團黑影擋住了她門口的陽光,人形的影子恰好投在她要修理的凳子上。


    一股清幽的木香,是陸讓。


    阮玉薇撿錘子的手一頓,“客官請迴吧,今日沒有飯食。”


    陸讓掃視了一圈不複往日繁忙的小鋪子,視線落在坐在小馬紮上的阮玉薇身上。


    他又說一遍早上他說的那句話,“阮娘子,你要報案嗎。”


    阮玉薇抬頭,陸讓的臉陷在陰影裏,她看不清他的臉。


    “我報了。”她的長睫輕顫,“可是我被趕出來了。”


    她的唇角扯出一抹不達眼底的淺笑,“沒有被告,沒有狀紙,不曾聽我一言,便被趕了出來。”


    “就和當初在吳州一樣,無法申辯。”


    說罷,她撿起一個木楔子,“民女的小案子可能不足掛齒,大人請迴吧。”


    阮玉薇低頭的瞬間,陸讓深邃清冷的眼眸微閃,片刻後他才緩慢道。


    “阮娘子的案子,本官受理了。”


    阮玉薇驚詫地抬頭,“陸大人……”


    陸讓,“這樣無視法紀的事兒在我大理寺門口發生,本官絕不姑息。”


    他最後瞥了一眼她微紅的眼尾後,轉身朝大理寺走去。


    “大人留步!”阮玉薇站起身來,急急出聲。


    陸讓微微側身迴首,就見她手裏拿著早晨他給的那一方帕子,“本官無淚。”


    春日暖陽,清風拂過,吹動他的衣角。


    他的步子不急不緩,一如他的人。


    直到陸讓的背影消失在大理寺的門後,她才慢慢垂下眼瞼,帕子潔白細軟,一角還繡著一株三角梅。


    半晌後,她唇角微微勾起,將帕子仔細收起,“還是有好官。”


    鋪子裏的桌椅損壞地太多太嚴重,阮玉薇借了一輛獨輪車,將壞掉的桌椅全部推到了城南的木匠鋪。


    老木匠皺著眉翻看著缺胳膊少腿兒的桌椅,“姑娘,把沒斷的拆拆,能湊出三張凳子,一張桌子。”


    “剩下的,隻能當柴燒了。”


    阮玉薇咬著牙看著地上的一堆“柴夥”,“那就請老師傅修好,然後再添置四把凳子,兩張桌子。”


    “送到城東朱雀街大理寺對麵的那家食肆。”


    鋪子裏毀了三張桌子,七張凳子,好不容易一個月賺了幾兩銀子,現在不僅全被搶了,還要重新添置桌椅。


    幸虧她那巨款銀票隨身攜帶!


    老木匠指揮徒弟把這一堆“柴夥”先搬進去,“姑娘,凳子二兩銀一個,桌子六兩銀一張。”


    “行。”她從袖袋裏掏出幾顆碎銀,遞給老木匠,“修好了,舊的新的一同送過去。”


    阮玉薇剛從木匠鋪出來,突然竄出一個人影,差點兒就把她撞倒了。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把折扇就伸到了她的眼前。


    “你不說你一個月隻賺五兩銀嗎!怎麽買桌椅二十兩說花就花!三兩為自己尋個公道就舍不得了!”


    原來是在京兆府門口就開始纏著她的那個書生。


    這書生,衣衫雖然隻是一身月色書生裝,但是他腰間的玉佩價值不菲,就是比陸大人身上的那塊兒都要水潤,還有頭上的發帶上一顆拇指大小的珍珠。


    其富貴程度,一點兒也不亞於今日見到的公主。


    阮玉薇退後了一步,“公子,小女子開店謀生,沒有桌椅如何招待客人。”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沒有公道尚可以活,沒有桌椅,無以為生。”


    李昭林指著她的扇子,頓了兩頓,然後慢慢收了迴來。


    他還以為上午見到這女子時,是推脫他的說辭,沒想到是真的沒錢。


    “那、那你尋迴了公道,賠償了桌椅,不就不用花這二十兩了。”


    阮玉薇覺得好笑,還真是富家公子,不知人間疾苦,“公子,就算尋迴了公道,那人卻是個比我還要窮酸的人,拿不住賠償我桌椅的錢,到頭來還是要我自己買,我豈不是多花了三兩。”


    “那……那你平白被人砸了鋪子,不是吃了啞巴虧?”


    阮玉薇看了眼京兆府的方向,“大約,這就是老人說的,吃虧是福。”


    李昭林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然後輕嗤了一聲,“那就不是一個東西,不用理會。”


    阮玉薇點點頭,“對,不用理會,所以,也不需要請公子做狀師了。”


    說罷,她繞開他,推起她借來的獨輪車,這車是朱哥拉豬的車,她得盡快還迴去,朱哥下午還要拉一趟。


    李昭林看著阮玉薇纖薄的背影,今天是最後的期限了,他再沒打贏一個官司,他爹就要抓他迴去讀書了。


    他牙一咬,大不了就不賺她的錢了!到時候他自己拿五兩銀混過去!


    想到這兒,他又追了上去,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側,“姑娘,我不要你錢!我幫你打這個官司!”


    “咱們不能平白地叫人欺負了!就算不能賠錢,讓衙門打他十個板子也能一解心頭之恨!”


    阮玉薇有些惱了,這些公子哥實在閑得沒事,不應該去吃喝玩樂嗎!


    “公子,我不需要,您去找別人吧!”


    李昭林“啪”地打開扇子,開始苦口婆心,“姑娘,正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你忍讓一次,你能忍讓十次嗎?你現在有二十兩買桌椅,你還能有二百兩買桌椅嗎?”


    阮玉薇不再說話,隻是再次加快了腳步。


    當她腳步生風地迴到食肆的時候,李昭林也跟著她喘著氣地走過來了!


    他說得嗓子都快冒煙了,她不僅沒有鬆口,還越走越快!他差點兒就跟不上了!


    “我說你這小娘子,本公子說了這麽久,都不要錢了,你怎麽還這麽不識好歹!”


    阮玉薇抬起袖子擦了下腦門的汗,“公子,小店招牌,鹵辣腸,都是每天買的新鮮大腸做的,小女子請公子吃,不要錢。”


    豬大腸……


    李昭林麵露嫌惡之色,“這種汙穢之物,本公子才不吃!”


    阮玉薇目光灼灼,“公子怎麽能這麽說,都不收你錢了,怎麽還這麽不識好歹。”


    “你!……”李昭林瞬間反應了過來,這是將他的話還給他了。


    他輕嗬了一聲,“你這小娘子,倒是固執得很。”


    阮玉薇也懶得再同他多言,“公子迴吧,這種小地方不是公子待的。”


    “阮娘子。”


    阮玉薇迴頭就看到,陸讓帶著石嬸兒站在門口。


    她的嘴剛張開,一旁李昭林就已經化折扇為武器衝上去了。


    “陸讓!我說過,見你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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