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兩渡領到了,墨雲山遙遙在望。


    這是一座被烏黑雲朵所籠罩的大山,黑雲濃稠漆黑仿若魂霧,薄厚轉換中的斑駁,透著一股令人戰栗的詭異。


    徐徐山風夾雜著陰氣,吹在身上好似無數陰魂的輕柔撫弄。沒有絲毫舒爽,有的隻有徹骨的冰涼,不容拒絕的絲絲透體。


    衛誓苦笑著緊了緊衣袍,還未上山便這樣了,真不知道上了山又會怎樣。


    他們現在的行進路線上也沒好到哪去,枯木腐土,生靈絕跡。一棵棵殘留東倒西歪的,看不到半點綠色生機,光禿禿的好似張牙舞爪的猙獰魔怪。棕黑焦枯的枝幹上,免不了有著被術法波及的痕跡,一眼望去慘烈異常。


    遠處偶有爆鳴響起,猶然可聽。距離不近,衛誓依舊能感到大地的輕微震動,給周圍死寂添上些許變化。然而這份多出的生動,似乎並不太好,讓衛誓隱隱不安。


    他可也不是木頭人,有著自己的感官。這裏就像戰場,到處充斥這死亡。


    兩艘光梭並非降落在同一地點,光梭上的三十築基弟子,不消多說的各自散開。煉魂峰弟子跟著田老一字排開頂在前方,銳天和鎮魂兩峰弟子混雜的護在兩翼,清掃障礙。


    而衛誓和宋義則被安排在了隊伍中間。三日的閑談交流,時間不短不長,雖不至於混出感情,但終歸多少還是熟絡了一些。更何況,宋義還是個自來熟。


    宋義伸出胳膊,勾在衛誓脖上。他比衛誓高了半頭,此時般靠在衛誓身上少不得得躬腰彎背。縮著脖子的模樣本就懶散,寬大的白袍微微飄蕩有些歪斜,根本沒個正形。


    “宋師兄,什麽事?”衛誓輕聲問道,聲音有著他察覺不出的微微顫抖。不過身邊有人,總比孤身獨行要好上太多。


    曾經來過兩渡領的宋義可謂一迴生,二迴熟。周圍的陰冷,絲毫不影響他此時的談笑。


    “師弟,你說咱倆走在隊伍中間,會不會很沒臉麵?”


    此時隊伍中就隻有他與宋義,衛誓這才知道自己來參加這次任務是何等荒唐。六十名額,說的是‘乙’品,可事實上,前來的弟子盡是‘甲’品。一個‘乙’品都沒有,偏偏自己這個‘丙’非要來湊熱鬧。


    自己本來就最弱,不走隊伍中間,去外麵添亂嗎。所以,在這步步都透著危機詭異的地方,衛誓不會去逞強,更不會覺得丟了麵子。


    “會嗎?”衛誓反問道。


    “也是……”宋義眉間擰動,尷尬一笑,他這次算是問錯人了。


    “不管了,沒臉麵便沒臉吧,隨人說去。能護下性命的是修為,可惜咱沒有。”


    說罷,他指著前方一個縹緲的背影。那正是帶隊結丹之一的田老,田玄明。老人赤著雙腳,浮空飄蕩,當真如影子一般隨意飄蕩。原本惹眼的紅袍在陰暗的天空下,竟是如同黑暗一般吞噬光輝,氣息內斂,行走時不泛絲毫。


    宋義像煉魂峰體修一樣掰著手指,目光璀璨的看向前方,一臉神往。


    “若能像田老那樣,我哪用在中間待著!”


    他轉頭看向衛誓,變臉似的沒好氣的歎道:“你還真是個莽撞小子,我剛到‘甲’品也就勉強湊數。別說,咱哥倆要學的多著呢!好好看著吧!”


    隊伍行進並不快,整個雙渡領散修肆虐,保不齊什麽時候便會鑽出一個,需要小心再小心。有些事情可以圖快,有些則根本急不來。


    越是靠近墨雲山,慘烈景象越發觸目驚心。一個有一個大小不一的坑窪,被燒的焦黑堅硬,小的一步可過,大的則有數丈。裏麵一片狼藉,衛誓甚至可以看到其中有晶瑩閃爍。


    也難怪,畢竟這墨雲山上,曾經有大宗落根於此。殘破階梯直通山巔,眾人順勢而行,不再掩藏。行至山腰,田玄明突然停步,換了方向。


    “走這邊!”


    未行多遠,便見前方的斷壁殘垣中,有亮光傳出。行的近了,衛誓這才看清,那是撐起的陣法的靈氣所帶來的光耀,兩道盤坐人影在裏麵顯現。


    還未走近,田玄明已是開口問道。“何長誌他們呢?”


    “他們還在上麵!”陣內的恆天峰弟子狼狽起身,連聲迴道。少了加持,陣法這才消散。


    “你怎麽樣?”


    “何師兄布下的陣法,弟子僅是維持,所以消耗不多。如今……還有一戰之力!”恆天峰弟子狠狠咬著牙,額頭上的裂口再度淌下血水。“該死,這次栽了,不討迴來怎麽行!”


    另一邊的銳天峰弟子同樣站起,動作慢了許多。他的模樣比那恆天峰弟子還要狼狽太多,破損白袍被血水染的斑駁,一身土色,臉色白如金紙。此時深埋下腦袋,雙腿微微顫抖,一副經風就倒的脆弱模樣。


    “好了!”田玄明清喝一聲。“我們是來救人的,容不得耽擱!現在兵分作兩路,胡師弟你帶一半人在附近搜尋,剩下的跟我上山。”


    “對了!衛……衛師弟,這裏沒人不行,你就守在這裏,等我們迴來!”深深看了衛誓一眼,田玄明目光落在了一名煉魂峰弟子身上。“胡師弟,若碰到結丹,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田老放心!”大漢嘿嘿笑道,手一揮,頓時便有十五人自覺走出。


    “走!”


    看著那一道道輾轉騰挪間輕靈離去的背影,先前還滿是人影的破落小院,眨眼間重新空闊起來。


    “師弟,有吃的嗎?”


    弱弱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感受孤獨侵蝕的衛誓這才發現,就這麽一小會的站立功夫,那個先前表現還能堅持站立的師兄,已經坐躺下來。他兩手撐地,眸光暗淡,似乎即使這樣都很是勉強。


    幹澀的嘴唇沾著已經幹枯的血漬,微微翕動,又緩緩重複了一遍。


    衛誓忙不迭的將他從地上攙起,拉到一旁靠著牆壁坐下。他動作盡可能的輕柔,依舊引動傷處,惹出師兄輕微呻吟。


    吃食,不是必備但衛誓剛好就有。閑暇時總會去火灶房幫忙的他,總會被老夥頭莫根生塞上些許零嘴。


    嘴裏細細品嚼著衛誓從納戒中取出的肉幹,師兄臉上痛苦漸漸隱去。暗淡的雙眸沒有閉闔,而是望向遠方,放鬆的神情透著說不出的味道。


    衛誓抱劍坐在一邊,靜靜看著。他不知道這位身負重傷的師兄,會提這樣的要求。但他多少能夠理解,在痛苦的折磨下,兩人相伴苦苦等待是什麽樣的滋味。


    現在輪到他們相依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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