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空而立並不奇怪,築基修為便可禦劍飛行,結丹便可憑空而立。


    但這裏是天光城,由四宗攜手,足以籠罩全城的禁製運轉起來,不要說築基,便是結丹成嬰,也都免不了得用雙腳丈量土地。


    唯有元嬰之上,能在這禁空之下,於天光城內肆意飛行。


    眼前的一幕,已經做出了最好的說明。


    有元嬰境修士駕到。


    “參見袁長老!”


    懸劍門那邊一眾弟子紛紛轟然跪倒行禮,山唿海嘯。便是王禱這等主掌一方的實權人物,同樣恭恭敬敬的低頭抱拳。哪怕同為一門長老,修為有差,身位便有尊卑。


    元嬰,無論在西山域四宗裏的哪一宗,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他們修為高深,手段驚人。結丹與成嬰兩境差別不大,已結丹硬悍成嬰的事情雖不常發生,但終歸還是有的。而成嬰境與元嬰之間,卻是有著雲泥之別。成嬰境戰元嬰,不要說戰而勝之,便是能逃得性命,在整個西山域都是駭人聽聞,前所未見。


    不成元嬰不分高下,唯有元嬰境的修士才算得上真正尊貴,享受權益。能在天光城憑空飛行,無疑隻是諸多特權中,那微不足道的一條。


    萬裏烏雲的明媚天空,那一身柔黃色的華貴衣袍在陽光下,顯得分外刺眼。


    那是一名清鑠老者,身材高大,背後斜斜的背著一把古樸飛劍。衣袍上的運行劍紋猶如活物,泛著遊蕩氤蒙。雖是一言不發,神色未有異常。但那種居高臨下睥睨一切的強勢,足以讓任何人心生敬畏。


    呂揚茂千不甘,萬不願,依舊不得不低頭行禮,咬牙喚了聲“前輩。”身後的天魂宗修士,同樣行禮。能喊出那一聲前輩的,終是少數。


    拒不施禮的也有,錢蕩彪便是其中之一。他歪斜的眉眼,冷冷的望向空中,心裏分外不爽。


    那句道理可以不講,是甚鳥意思?


    懸劍門元嬰長老選擇在這樣的時機出麵,怎麽看都不是什麽好事情。


    百名藍袍出現的聲勢,被老者瞬間蓋了下去。抬頭,天魂宗這邊已是一片淒風苦雨,氣氛壓抑的嚇人。懸劍門那邊,則一個個挺起胸膛,望來的眼神都變得兇悍幾分。


    陳雨沒有行禮,傘蓋擋住了她的視線,此時已經撤去。抬起頭,望著那雲端上的人影,用先前從不顯露的嬌柔的嗓音,甜膩膩的輕喚了一聲。


    “爺爺!”


    周圍的反應讓陳雨分外受用,滿是傲氣的眸光掃了周圍一圈,最後又落迴到了衛誓身上。


    “都說我與簡淩,是我高攀,可事實上……誰叫我有一個好爺爺呢?”


    陳雨笑著嘴巴都難以合攏,伸手指著衛誓:“而你,我找人查過,無父無母孤兒一個。天魂宗雖強,但有人會為你出頭麽?元嬰大能你惹的起嗎!”


    王禱輕咳一聲,惹得陳雨笑容微微收斂。來之前,王禱道理講的明白,她縱然心中一萬個不爽,也隻能鬆口。


    “簡淩死於你手,雖我恨不得殺你,不過現在你隻要跪下給我道歉,另外在挨十鞭,我就放過你怎樣?”


    “爺爺,可以嗎?”


    “可!”雲端上的老者淡然開口,隨即閉上了眼睛。


    沒有任何解釋,亦沒有任何道理。身為元嬰,懲戒一個小小的煉氣,那真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哪怕對方是天魂宗子弟,亦沒人能多說什麽,因為這同樣是元嬰境在西山域的特權之一。


    呂揚茂神情複雜,這一刻,腦中思緒萬千。身後一道道目光望來,隻因他是天光城主事,那是尋求他決斷的目光,沒有絲毫惡意。現在呂揚茂卻隻覺芒刺在背,分外的難受。


    跪下道歉,承受十鞭,這是何等羞辱?


    自己弟子受辱,他就這麽看著,什麽都不做嗎?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始終低著頭的衛誓輕輕搖了搖頭,再度抬起,自嘲笑笑。沒有說話,沒有歇斯底裏,更沒有去看在場的任何一人。


    他就這麽的抬腿,向前。


    呂揚茂張了張口,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


    原本緩步前行的衛誓,突然停了下來。他睜大眼睛,滿是疑竇。


    被紀傑下了禁製無法使用的‘萬劍’,居然在這時自行飛出,擋在了衛誓的身前。


    嗖嗖嗖……耳畔是一連串的劍鳴。


    銳天峰弟子背上的飛劍好似受到了某種召喚,同時離鞘,掠空而起。不受控製的拱衛在那柄顯得有些破敗的古樸飛劍周圍,亦將衛誓護在中間。


    陣陣嗡鳴傾訴著歡喜,淩淩劍氣鼓蕩八方。


    天魂宗近幾年來的新晉內門弟子,望向天空,猶是搞不清狀況。可那些經曆大劫,見過此劍風采的那些老一輩天魂修,如何認不出來?


    錢蕩彪呆呆的望向半空,口中呢喃有著說不出的複雜。


    “‘萬劍’!”


    聲音不大,但這兩個字的分量,卻是比先前從陳雨喊出的那一聲爺爺,更加令天魂宗眾修震撼。


    呂揚茂望著‘萬劍’,心中湧出的酸澀,險些讓濕潤從他眼中流出。衛誓的身世他是知道的,事實上,從始至終他都未曾有半分猶豫。有些話,他先前原本想說,但嗓子眼總覺得堵著什麽,畢竟宗門曾有禁令。


    現在,自己不出麵,‘萬劍’卻跳了出來。


    連他都看不下去了麽?愧疚在胸,呂揚茂心中再無有半點猶豫。


    “身份?”


    低低的嗤笑一聲,他抬起頭看向陳雨,緩緩開口道:“你動不了他,他的身份比你尊貴萬倍!”


    陳雨剛要譏笑,呂揚茂隨後的話語卻是讓她瞬間白了臉龐。


    “天魂宗前育魂峰峰主喬俏是他的親生母親,元嬰境後期!”


    時間如同停滯,兩方皆是不動。在刹那寂靜後,迴過神的一眾藍袍同時低頭,不分遊魂幽魂,皆是遙向衛誓拜下一禮。


    “而他的父親,是天魂宗前銳天峰峰主……衛宗!”


    育魂峰藍袍總是那般神出鬼沒,喬俏名聲不顯。然而衛宗的名頭,卻是……


    幾乎所有的懸劍門修士都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心中震顫。即便並非天魂宗出身,也都明白衛宗在天魂宗是何等地位,在天魂宗眾修心中是何等的分量。


    雲端上的元嬰長老袁山猛然睜開眼睛,驚駭欲絕。然後他就看到了對麵足足二百名銳天劍修挺胸仰首,身穿黑袍的城區護衛齊齊躬身,餘下的眾修同樣低下了頭顱。


    呂揚茂揚起了頭,對方如何反應已經不重要了,一抹放鬆的輕笑浮在臉龐。


    “血染六峰孤,飛劍斷頭顱。寧碎全身骨,不作屈膝奴……長生何用!我輩天魂修可曾畏死!?”


    輕聲吟誦中,這位常人眼中的爛好人,褪去了曾經眯眼含笑如同彎起兩個月牙的和善,拋下了曾經招待衛誓都能擺出兩杯香茗的謙卑。足足維持了二十年的偽裝撤下,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樣。


    如釋重負。


    這一刻,他怒目猛睜,霎時漲紅的臉龐猶如曾用血水洗麵,說不出的猙獰彌漫臉頰。


    這一刻,他腰背直挺,仰頭望天。如同小山般隆起的肚子,真的就是厚重如山。


    他張開臂膀,長發肆意飛揚。震天動地的怒吼,如獅虎長嘯,直指雲端!


    僅兩字。


    “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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