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晨生依舊佇立於風雪中,身軀站的直挺,而洞玄道人,跑開到一旁。


    再有青煙嫋嫋,老道人蹲伏收拾滿地狼藉,焦黑不成彈丸狀的丹藥,四散於雪地中,染下點點汙跡,顯得分外刺眼。


    柳晨生卷起貂裘一角,取出一枚沒入雪地中的珠子,依稀可見體表所流落的烏黑水漬,想來是炸丹的後遺。


    少年將丹藥攆於手中,滿臉嫌棄,而後似乎鼓起天大勇氣般,湊近鼻尖。洶湧氣味,順勢鑽入鼻道。


    柳晨生身形一晃,隱約有些栽倒行跡,忙不迭將手中丹藥投擲而出,而後大口喘氣,“他娘的,這丹藥忒腥臭,比茅廁中牛鼻子拉的還臭。”


    他罵罵咧咧,臉色比之細雪更冷幾分,常聽幾個自吹自擂見過仙丹的人說起,那貨可是香氣四溢,聞之延年益壽,食之長生不老。


    柳晨生閑來無事,曾翻閱過老道人墊於桌腳的《丹秘》,隨意翻閱兩篇,大概是論述煉丹禁忌、及鑒丹品相。


    依稀記得,書中將品相劃分極為細致,大致羅列:仙丹往下,依次為極品、成品、次品、殘次品。


    至於有何功效,《丹秘》一書,過於吝嗇筆墨,並未詳寫。


    立春立於山巔一處,恰巧可透過小鎮西南方的兩座大山,眺望的更遠些,至於為何如此,陸齊銘可是再清楚不過。


    少年厚著臉皮,麵容掛笑走向立春,抹去手心殘留氣味,嘿嘿笑道,“丫鬟,在看啥呢?”


    立春收斂眸光,看向那個明知故問的柳晨生,氣不打一處來,“陸齊銘,別逼我殺了你。”


    少年急忙躲遠,似乎覺著安全,方才停住,麵容上的笑意,還是那般濃鬱,“丫鬟,能不能矜持些,古語說:打是親罵是愛,你恨之深,豈不是愛之切?你也不能總惦記這些瑣事,本少爺是貴命,你呢,就是丫鬟命。”


    立春臉色陰沉,而後不屑嗤笑道,“呦,柳大少爺,方才仙丹的氣味,不錯吧?”


    柳晨生走向一側,捏住鼻尖,拾起投擲在地的丹藥,而後碎步跑向立春,將臂膀伸到極致,湊到姑娘瓊鼻旁。


    立春若無其事,依舊嗤笑,“我的劉大少爺,你怎麽同一個稚童一般?”


    柳晨生也不管這話是挖苦或是怎的,好奇問道,“不臭?”


    立春一把奪過那枚丹藥,“你就是試百千次,都對我無效。隻有你這種體魄孱弱的少爺,才會覺著難聞。”


    柳晨生若有所思,嘀咕一聲,“本少爺倒是忘乎,你也是眾多修仙者之一,和你的死鬼老……”


    少年話音到此,立春忽而麵若冰霜,冷聲道,“柳晨生,我殺了你。”


    於是乎,柔軟雪地中,留下一串追逐腳印。寡淡清修的紫薇觀,這是為數不多的生機。


    老道人將飯食端至矮桌上,望著那一男一女,和藹輕笑,這時的牛鼻子,多少有些神仙氣。


    柳晨生是個善跑的主,時常出言挑釁那個丫鬟,早就練就一身逃命本領。立春眼見追趕不上,當即生悶氣,自顧走向山巔更深處,全然沒了食飯的興致。


    矮桌上,萬年不變的清湯白菜,油鹽少的可憐,甚是寡淡。至於主食,不過是一碗白粥罷了,在這座險些揭不開鍋的道觀,當真算得上清修二字。


    “喂,牛鼻子,你不會是用先前煉丹的鐵鍋張羅的飯食吧?”柳晨生想到令自己氣息翻湧的古怪味道,又是一陣幹嘔。


    老道人倒是十分從容,“少爺,你也是知根知底的,咱們道觀有幾口鍋,幾鬥米,你還不知道?”


    柳晨生頓時失去進食興致,坐於一旁,翹起一腿,“牛鼻子,我那一份給你了,哦,立春那一份,你一並解決吧。”


    老道人不答複,臉上有了莫名笑意,這話,似乎是這麽多年間,聽過最好的。


    自從紫薇觀移駕到這座山頭,除去起先來朝拜幾次的張寡婦,再沒人踏足過。莫說香客,就是天門鎮巡山的獵戶,也不見得肯走一遭。


    本就綿薄錢財的老道人,隻消不長,日子是越發清貧。這位向來錦衣玉食的少爺,難得能耐住折騰。


    也是,十二歲時被父親送上山頭,算起來,也混混賬賬過了四個年頭,除去每年間的祭祖與春節,餘下時間裏,都住在道觀。


    柳晨生翹腿,怡然自得,“牛鼻子,我過些時日下山祭祖。”


    老道人嘴裏塞滿白粥,含糊不清道,“少爺,最近山中有些亂,不少成了精的妖怪作祟,穩妥起見,還是等老爺來接。”


    柳晨生撇嘴道,“陸江河?他可是大忙人,哪能有空來接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少年追加一句,“觀裏缺些什麽,你等會可用筆墨羅列出來,可別點要些斤兩重的,不是本少爺吝嗇錢財,真是搬不動。”


    聞言,老道人想購置一尊鼎爐的念頭破碎,適才還是滿嘴穩妥起見的他,改口極快,“山頭亂是亂了些,貧道繪製幾張破邪的符籙,定可保少爺周全。”


    老道人放下碗筷,望向柳晨生,正色道,“觀裏呢,也真說不上缺啥,當務之急就缺些銀兩。”


    柳晨生白眼,似乎記起什麽,起身詢問道,“牛鼻子還會撰寫符籙?”


    老道人頗為自豪,“煉丹,符籙,咱們道教皆占天下魁首。”


    的確,當世有評語:道教學術斑駁,且尊多位神袛。


    許久後,立春約莫是氣消了,走進偏殿內,手掌朝柳晨生攤開,索要道,“劉大少爺,給我幾吊銅錢。”


    這姑娘理直氣壯,絲毫沒有為人奴婢的覺悟。


    柳晨生裹緊貂裘,囔囔道,“你一個丫鬟要甚的銅錢,咱們可是有言在先,一年一吊,年前我可是付過了。”


    這個丫鬟當初簽訂三十年的賣身契,在天門鎮當奴婢,一年一吊銅錢,可謂是十足厚道了,即不洗衣做飯,更別談氣力粗活。


    立春慍怒,“信不信我去刨你家祖墳?”


    “你去唄,等你過了重兵看守的柳家,我早就把你的祖墳刨了。”柳晨生玩味笑道。


    主仆幹係的少男少女談論些有違悖論的事情,一旁的老道人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即沒有煽風點火的跡象,也無勸解的念頭。


    立春頓時泄氣,想著天門鎮修仙魁首的柳家,著實是沒了底氣。私底下,也就敢捉弄這個未踏入修仙路途的少年。


    天門鎮,北靠十萬大荒,時常有蠻獸出沒,為禍鄉裏,率修仙家族抵禦的,正是少年的父親。就天門鎮而言,他的威望極高,若無大雀王朝的律法,鎮上黎庶險些給其建立祠堂以做供奉。


    見立春一臉委屈模樣,柳晨生以商量口吻道,“這樣吧,你多少也算個修仙者,祭祖下山時,你保我周全,如何?”


    這座山頭並非靈氣濃鬱的地界,那些個妖獸,即便窮盡百年,也就淺薄修為罷了,山腰的那頭白虎,方才化形不久。


    幾吊銅錢換一條命,相當劃算,家大業大的柳少爺,可不在意這些瓶瓶罐罐。


    這位得理不饒人的少爺,又犯嘀咕,“本少爺三歲提仙兵,八歲就在十萬蠻荒中狩獵。”


    他突然湊近立春,附耳說道,“狩獵的是一頭大妖,體內都結有妖丹了。”


    女子早就料定這個紈絝子弟沒甚的正經話,竟是吹噓誇大。


    見立春板著臉,柳晨生不以為然笑道,“怎樣?本少爺不薄待你吧,你還別不信,你沒到鎮上時,我可是修仙的百年奇才。”


    連真氣都未曾引入體內的凡人,自吹自擂斬殺一頭結丹大妖,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不是仗著家大業大,以柳晨生的囂張跋扈,早就叫鎮上的青皮無賴棒打至死嘍。


    立春扭向一側,見過麵皮厚的,沒見過這般厚的,這位少爺,不踏仙途,倒也算是“刀槍不入”。


    女子跑出偏殿,在門口處頓了頓,允諾一個好字。


    老道人收拾碗筷,望天際間愈發蒼茫的景致,喃喃自語,“賺大了。”


    也不知曉“賺的”是立春或是柳晨生,又或是老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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