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驚等人越走越慢,步履維艱。


    其實眾人輪番休息,隻派一人驅動冰寒冷凝凍人珠無疑是很好的安排。


    大環境雖然熱浪滾滾,但靈氣還算充裕,加上三丈範圍內頗為涼爽,所以並不是靈力不足導致的行動遲緩。


    問題在於體力。


    但令人奇怪的是,盡管珠子帶來了水分,大家不再口渴,但就是身體軟弱無力、頭暈眼花,按說以他們的功底應該還不至於如此。


    又行數裏,隨著體力的持續衰退,珠子釋放的冰寒之氣的覆蓋範圍越來越小,體力最差的宋霏霏已經開始出現了幻覺,就連吞服丹藥也無濟於事。


    不得已再次原地停下,風清雋這時突然強撐著開口說道:


    “我明白了,不是饑餓和缺水的原因,是缺鹽份,炎熱帶走了太多我們身體裏的鹽份,缺鹽人就會沒勁兒。”


    這一程裏,他們並沒有被允許攜帶食物補充,隻好依靠衣服上出汗凝結的少許鹽份結晶維持。


    在利用完畢後,大家都無法可想、束手無策,而前路仍然是遍野黃沙不見盡頭。


    最終,當他們無力控製珠子,高溫又再侵襲而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如麵條般軟癱在地,眼冒金星,再也堅持不住,相繼陷入了昏迷,其中風清雋心念此行關係到華瀾庭,硬是靠著頑強的精神意誌撐到最後一個倒下。


    陳履安虛空凝立,看看半空中微微浮沉的華瀾庭,又朝著第三道身影和孟濠濮所在的方向點點頭,隨後手中現出一個金銀雙色的圓盤,掐訣一指,自語道:“去吧,每人所見所感不同,看看你小子能有什麽好玩的際遇。”


    圓盤放大,發出雙色毫光,將華瀾庭罩在其中。


    華瀾庭再度從惡夢中醒來,隻覺頭痛欲裂,渾渾噩噩,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前麵的一塊石頭上有一男一女。


    雖然此時渾身酸軟意識混亂,華瀾庭本能地覺得既見不平應該製止,脫口大喝一聲:


    “畜生,放開那個禽獸!”


    話一出口,方覺得不對。


    還沒來得及改口,那兩人一驚之下翻身而起,男的張口便罵:“小畜生,你罵誰?”


    女的也一臉不豫之色:“你敢說老娘是禽獸?”


    華瀾庭哭笑不得,話是說錯了,事兒可沒辦錯,他定定神對那男的說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個混蛋意圖不軌,還有臉還嘴?”


    那大漢獰笑,女的卻接口道:“多管閑事的小毛孩,我們是夫妻,要你多言!”


    華瀾庭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問道:“可,可你明顯是反抗不從的啊?”


    “那是角色扮演,你懂什麽。狗拿耗子,壞我好事,看打!”


    女子不由分說,和那大漢兩人騰身而起,兩道術法之光已然襲向華瀾庭。


    華瀾庭苦笑,想要躲閃卻是指揮不動自己的身體,眼見兩道光芒穿過,隻覺左邊身子酸軟、右邊身子酥麻,不由臉色煞白、冷汗淋漓,搖搖欲墜,心中暗叫冤枉,又是昏了過去。


    悠悠醒轉之後,華瀾庭好像又迴到了剛才的場景,隻不過那對男女的形貌服色有所不同,情勢還是一般。


    猶豫一二,華瀾庭這次沒有莽撞從事,觀察了片刻,確定事情不正常,這才箭步竄上,一掌拍向那那漢子的後背,同時喝到:“住手!”


    那大漢混若不聞,仍未停手,反而是那女子一把推開大漢,翻掌相迎,嘴裏叫道:“怎麽又是你小子?”


    華瀾庭心下詫異,生怕這女子還是如上迴一樣功力高強,不敢怠慢,掌勢不停,和那女子雙掌相交,哪想此女大叫一聲,口吐鮮血,竟是倒地而亡。


    華瀾庭一時不知所措,旁邊那大漢叫道:“你竟然殺了她!我也活不了了,拿命來!”


    華瀾庭腳下倒踩七星,連退數丈,喊道:“這是怎麽迴事?你這兇徒,行此惡事,還敢如此叫囂!”


    大漢說道:“你才是兇徒!我是受害人。這個妖女賤人趁我不備,給我下了無歡不合散,必須與之歡好才能化解,不然爆體而亡。你如今打殺了她,就是間接害我性命,接招吧!”


    華瀾庭還待分說解釋,身上已是又中了和之前一樣的術法之光,雙眼一黑,眼前金星亂冒,很快不省人事。


    再次迴過神來,華瀾庭腦中如一團漿糊,比前兩次還要昏沉迷糊。


    依稀彷佛間,不遠處又是一對男女,隻那男子似是高鼻深目、金發碧眼,與仙洲人之相貌大為迥異。


    華瀾庭此刻神智完全不在狀態,自忖智商掉線,加上前兩次的經曆模模糊糊在腦中閃現,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盡管聽得那名女子聲嘶力竭地大聲唿救,卻逡巡不敢上前,但又不忍心就此離去。


    就在他內心掙紮糾結之時,女子的聲音突然變得高亢急切,顯見是力弱再也抵擋不住。


    華瀾庭心底深處一絲殘留的清明和長久形成的正念猛然激起,再也顧不得多想,他強自振作,抖衣上前,舌綻春雷喝了一聲:“事不過三,你們還有完沒完!”


    男女兩人驚覺,異族男子抬頭,那女子趁機爬起來慌忙跑向華瀾庭,邊跑邊喊著:“少俠救命!”


    說著就躲到了華瀾庭身後。


    異族男子嘴裏嘰哩哇啦,華瀾庭愣是一句也沒聽懂,就聽到最後一句像是在說:“好嘔得啊悠。”


    身後女子顫聲說:“多謝少俠,這人是我新結識的外族朋友,沒想到在荒野中遊玩時起了歹心,對我意圖不軌,多虧遇到你,否則貞操難保。”


    華瀾庭皺眉道:“他在說些什麽?我怎麽完全不懂。”


    女子道:“他的語言我倒是略懂,可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說。你像好是怎麽的意思,嘔得通譯過來是老,啊和是一個意思,悠是你,連起來的話,好嘔得啊悠就是在問——怎麽老是你?”


    華瀾庭心裏同樣納悶怎麽老是你們。


    他見那人怒氣衝衝,顯然是被打擾了好事非常憤怒,當下小心戒備。


    果不其然,異族男子隨即抽出一柄樣式古怪的帶護手的長劍當胸刺來。


    華瀾庭護住身後女子,擰身閃開,剛要取兵刃還擊,猛覺背後女子一聲嬌笑,身子就是一軟,癱倒在地。


    耳邊聽得女子笑道:“還是大哥你的主意好,果然仗義每多屠狗輩,百無一用是書生,咱們略施小計,此子終是忍耐不住要英雄救美,這比動刀動槍拿下他省事好玩多了。”


    華瀾庭恨聲道:“你們到底是人是鬼?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什麽幾次三番這麽對我?這裏離我師門不遠,我勸你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馬上放開我。”


    女子陰陰說道:“小兄弟,你不是道門弟子嗎,說什麽成佛不成佛的?”


    “要知道,好人成佛需要渡過九九八十一難,可壞人隻需要放下屠刀就行,那為什麽不做個壞人呢?反正一念反轉就可以翻身成佛。”


    “再說了,人比鬼可怕厲害多了?為什麽要怕鬼,害你的從來全是人!怕鬼真是太幼稚了,妾身我就是讓你看看可怕的是人心!”


    沒容得華瀾庭仔細思考,他再一次陷入昏迷。


    這一次的昏迷顯得格外漫長,他極力想要想明白佛道人鬼的分野,然而思維緩慢意識飄忽不能深入去想,隻覺身體在不斷地下沉,正在一點點墜入黑不見底的深淵,頭頂上的光亮越來越渺茫。


    雖似深淵,越往下,越溫暖,越下墮,越舒服。


    就在思緒要停滯沉迷放飛自我之時,忽聽得遠遠有人在一聲聲唿喚他的名字。


    聲音如泣如訴,緩慢哽咽。


    雖熹微渺渺,然情意內蘊,質如瓊壺敲月,殘歌叩夜。


    那是風清雋的聲音。


    華瀾庭心神顫動,好似醉後午夜夢迴乍醒,陡然睜眼。


    周遭仍然是漆黑一片,伸雙手不見十指。


    陳履安的聲音突兀出現:“你小子又醒了,這表現著實是可圈可點。”


    “什麽人?”華瀾庭驚問,這次醒來後頭腦清明,不再混沌不堪。


    “嗬嗬,你剛才不是說離師門不遠嗎?我乃你師門長輩,姓名就算了,你可以叫我魚長老。”


    華瀾庭有了先前的經曆,當然對此不敢輕信,又問道:“我這是在哪裏?”


    “在哪裏?等你出去了自然知道。你和那個叫什麽蔣功子的力鬥重傷瀕死,總還記得吧?”


    聽到提到了蔣功子,華瀾庭雖然還是將信將疑半信半疑,總是多了幾分信任,當下恭聲說道:“不知前輩在此有何指教?”


    陳履安說:“這個嘛,我也是閉關修煉得好好的,臨時被人拉來,咱爺倆兒不如先嘮嘮嗑,你有什麽問題可以請教我老人家。”


    華瀾庭正要提問,陳履安卻又止住他說:“那個什麽,類似壞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這種小問題就不要問了,你幻境中遇到的不解留待你以後自己去體悟領會,本長老最擅長最喜歡探討高大上形而上的大問題。”


    華瀾庭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請問魚長老,所謂的大問題會不會太過深奧了?晩輩的層次水平可能還理解不了。”


    陳履安笑罵:“臭小子,話說得賊拉漂亮,好像你自己多謙遜似的。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兒花花腸子?你言外之意就是大問題太過玄虛、空洞不實唄?”


    “其實不然。”


    “人向瓶子裏裝東西的時候,如果先扔進去的是石頭砂礫,那麽裝滿了以後還可往裏麵倒細沙泥土。”


    “但是,如果先填進去的是細沙泥土,那就很難再塞進石頭砂礫了。”


    “同理,人生與修行也是一樣,要講究個先後次序,不能亂。”


    “你應該先裝大的東西,例如價值觀、方向、理想、觀念、人格等,然後再裝入相對細小的東西,比如技能、方法、工具、步驟、習慣等等。”


    “次第要是搞反了,涉及境界層次的東西就很難再裝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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