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冬,夜風夾著成片的雪唿嘯,吹在他略顯單薄的身上,涼地刺骨。四周都是靜悄悄的,隻有不知名的鳥拉長了聲音嗚嗚叫著,漆黑的夜空似張大了嘴的怪獸,在下一刻就會將他拆之入腹。


    他不知道那段時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沒死算他命大,乞丐間的地盤意識很重,隻要是宋時瑾一出現,便會遭到驅逐。


    他隻能四下躲藏,苟且偷生,最餓的時候,他甚至連樹皮和青草都吃過。漸漸地,他成了真正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無奈之下,他藏身到了一處清冷的小巷中,餓了許久,挨打了許久,他早已筋疲力盡,躺在牆角,於饑寒交迫中等待著死亡。


    正在這時,不遠處一間宅子牆下的狗洞中發出簌簌之聲,不一會,一個烏黑的腦袋探頭,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後迅速從裏頭鑽了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見顧懷瑜,她紮著雙髻,發間還帶著碎葉與雜草,臉上塊塊淤青,懷中鼓鼓囊囊,見到宋時瑾躺在牆角的當下,被嚇得目光呆滯許久。


    而後,她試探著走了過來,驚訝地問道:「你怎麽了?」


    宋時瑾渾身上下劇烈的疼,臉上汙漬與青紅交加,說不出的狼狽,他張了張幹裂起皮的嘴,虛弱地發不出一點聲音。


    「你受傷了。」她沒有嫌棄他髒、臭,而是跑到他旁邊跪坐下來,從懷裏摸出一塊餅子遞到他嘴邊:「你吃吧。」


    餅還帶著些許溫度,甜香味刺入腦中,宋時瑾下意識的張嘴,有些幹硬,但對他來說,這已經是時間不可多得的美味了。


    看著他狼吞虎咽,顧懷瑜幹脆將懷中偷來的餅子一起拿了出來,咽著口水道:「都給你吧,吃了就會好了。」


    宋時瑾不敢接,就那麽趴在地上,看著她。


    顧懷瑜歎了口氣,忽然起身又向著那個狗洞鑽去,宋時瑾閉了閉眼,死死盯著那個狗洞。


    片刻之後,顧懷瑜手中捧著一卷荷葉,裏頭是剛盛滿的水,邊走邊灑,好容易才走到他旁邊,將葉口對準他,灌了下去。


    而後,又伸出細細的手指拿了一塊餅子,塞到他嘴裏,口中喃喃:「你別怕,我又不是壞人。」


    接連吃了四五個,嗓子被餅拉的生疼,宋時瑾才覺得自己緩過了那股瀕死的餓。


    「你叫什麽?我叫顧懷瑜。」她指了指那個狗洞的方向:「喏,家就在前麵。」


    宋時瑾蜷縮在地上,將腦袋埋進膝蓋裏,他沒有名字,那些給他饅頭吃的人會將饅頭丟在地上,踩一腳後,叫他:「二狗子,來,過來吃。」


    那天,隻有顧懷瑜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好久,直到那片圍牆裏,傳來婦人的聲音,顧懷瑜才渾身抖了一下,起身拍了拍裙擺走了。


    「我先迴去了,過幾日再來給你吃的!」


    整個過程,宋時瑾一言不發,隻是在她走後,又蹲迴了牆角,從日出等到日暮,再到天明。


    早已經習慣了這個世道對自己的惡意,八歲那年的宋時瑾,卻在這一天,頭一次感受到了溫暖的可怕。


    人心不可饕足,黑暗的日子過久了,出現一點些微的光明都想要死死抓住。


    他一直沒有走,顧懷瑜也隔幾日便會從狗洞中鑽出來,就這樣過了好久。


    她雖不說,他也知道她過的並不好,臉上手上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後來,他有了很美的名字,是她取的。


    她帶著他溜去私塾偷學,教會他認字。甚至不惜偷拿了家裏的銀子與她這些年湊的,一並給了他:「你這麽聰明,一定會有大出息,我這是借你的,等你日後還我雙倍呀!」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還,就弄丟了她。


    她走後,那些曾經給他吃過的東西,都成了戒不掉的癮。


    與她走過的地方,卻成了他此生不敢再踏足之地。


    他拚了命的尋找,找到了幼年被搶的玉佩,卻再也找不迴那天從天而降,溫暖了他半生的玉了。


    萬箭穿心之痛,也比不過見到顧懷瑜身亡當日之寒,再次於破廟中醒來,他改變了一些事情,卻忍著不去找她。


    他怕,貪戀溫暖的自己,會忍不住想要留在她身邊,到了她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卻沒有保護她的能力。


    如今,他準備好了一切,那些壓抑了多年的念想,就如開了閘過後的洪水,帶著勢不可擋的威力奔湧而出,摧毀理智,任誰都攔不住了。


    和煦的日光,從旁邊的青瓦牆上投下,將二人的身影拉的極長,宋時瑾動了動指尖,默默拉近了些距離。


    「到了。」停在一處不起眼的小門前,他轉身敲了敲,吱呀一聲,小門應聲而開。


    甜香味從門內陣陣湧出,顧懷瑜抽了抽鼻子,眸中帶著光亮:「鬆子糖?」


    宋時瑾笑而不語,直領著她踏入院子,穿過一片頗具禪意的小院,推開了另一扇門,屋子裏甜味更甚,一個小銅爐,上放半鍋沙飴,旁邊小碗內盛著炒製過的鬆子,粒粒如玉般飽滿。


    看著目露疑惑的顧懷瑜,宋時瑾淡然道:「買的不好吃,我們自己做。」


    「鬆子糖不都一個味道?」顧懷瑜暗自嘀咕,再說,自己也不會做啊。


    宋時瑾麵上笑意加深,怎麽會一樣,我尋遍了整個大周,都找不到你給我的那種味道。


    「你會嗎?」


    話音將落,門簾處輕響,一個青衫小廝端著茶水低頭而入:「宋大人,老爺子命小的在一旁候著。」


    「嗯?」宋時瑾麵色一沉,視線落到青衫小廝身上。


    「大人。」小廝瑟縮一下,滿臉苦相,將頭埋得更低,他也不想來的啊,「老爺子說,讓,讓小的告訴您該怎麽做。」


    要做這鬆子糖,也是宋時瑾臨時起意,他自己自然是不會的。


    但能不能做成,會與不會都不重要,因為這本就不是他的目的所在。他要的是這過程,讓顧懷瑜能憶起昔年,沒有銀子時,兩人蹲在糖肆後門聞著糖香味解饞那段日子。


    這會見顧懷瑜頗有興趣的樣子,宋時瑾改了主意,「你說說。」


    「這鬆子糖,說起來簡單但也挺難,需得先將這沙飴加水熬至融化,不停攪拌至水幹成琥珀色,再倒在桌麵上,加入鬆子,並用竹篾翻動,待冷卻後將糖揉成細長條狀,再切塊。這難的就是火候,若火燒猛,糖易粘鍋,稍不注意熬過頭了便會發苦,且揉糖之時,糖塊尚帶溫度,小姐身嬌體貴,怕是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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