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迦寧還記得。


    那晚在電視台後台昏暗的角落,他躲在走廊盡頭的轉角,聽著不遠處,那個女孩著急地和宋辭解釋。


    “對不起辭哥,我可以解釋的。”


    “我是真的隻喜歡你呀。”


    “好,我保證,今年和葉迦寧的合約結束以後,就去寰域投簡曆,申請做你的助理。”


    還有她不解的追問。


    “為什麽呀辭哥,你相信我,我很有能力的,我學新聞出身,可以替你做公關。我還會寫文案,做攝影,剪視頻……”


    以及他輕笑一聲後,那溫柔的話語。


    “你喜歡我,這就夠了。寒水,助理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雖然我不會虐待你,但你是研究生,學曆高,能力強,應該去追尋有更廣闊的世界。


    娛樂圈很複雜,太肮髒,不適合你。你真的不必為了我踏入這個圈子。


    今生能被你們言律喜歡是我的榮幸。你們希望我在鏡頭前發光發熱,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能過好自己的生活,去找尋自己真正的價值。而且……”


    葉迦寧記得自己通過地上的倒影,看見宋辭猶豫但寵溺地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發頂。


    “而且我們已經認識了不是嗎?你不做我的助理,我們也可以經常聯係。那正式認識一下,你好,蘇堇煙,我是你喜歡的宋辭。”


    葉迦寧忘不掉女孩充滿驚喜又因為羞澀變得語無倫次的話語。


    “辭哥……我我我,我真的可以和你做朋友嗎?我好開心,我真的很開心……”


    以及她小心翼翼的試探。


    “辭哥……我可不可以認為,你不讓我做你助理,是為了保護我?”


    “是的,是為了保護你,因為你也保護了我三年。”


    宋辭這些堅定溫暖的話,從說出口的那一刻開始,便一直縈繞在葉迦寧的心頭,長長久久的讓他感到無地自容。


    直到今天。


    葉迦寧苦笑著搖頭,一個人坐在飄窗上,午夜的涼風帶起薄紗親親吻過他的臉頰,聊以慰藉他受傷的心靈。


    他久久凝視著手裏杯中那血紅色的液體,仿佛再次聽見了那兩人友好交流的歡聲笑語。


    宋辭為了保護蘇堇煙,不要求她做自己的助理,還讓她去更廣闊的世界找尋人生價值,不要進入娛樂圈這個肮髒的地方。


    多美好啊,這種關係。


    沒有夾雜多餘的東西,就隻有最真誠的雙向愛意。


    被愛著的偶像想要迴報忠粉的心意,盡可能的為她著想。愛著的粉絲小心翼翼地靠近,藏不住的喜歡讓空氣都像被蜜糖浸泡過一樣,充斥著柔情蜜意。


    蘇堇煙守護了宋辭三年,原本也會一直這樣下去,卻被他阻止了。


    他葉迦寧為了能讓苦等三年的寒星看到他的新作品,犧牲了另一位粉絲對偶像的守護,卑鄙地同意了紀顯的提議,用見不得人的辦法困住蘇堇煙,以換來大大方方的站在人前的機會,


    而這一切,也是一場豪賭。


    他還不能確定蘇堇煙能不能阻止他的變身,就把人給騙來了。


    “葉迦寧,相比之下,會為別人人生考慮的宋辭,比你高尚多了。”


    他不無自嘲地開口,看著窗外漫無邊際的黑暗夜色,心中再次湧起巨大的孤獨感。


    每一個午夜傷心買醉的人,喝進去的酒,都會變成流出的淚。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


    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做一個正常人呢?


    可以肆無忌憚地用本貌去生活,去拍戲,去到人前大笑,不用擔心那一秒會聽見腦海裏的魔音,然後倉皇逃到無人的角落,心驚膽戰地等待直麵鏡子裏全新陌生的麵孔。


    每一次等待變身的那幾分鍾,都是對葉迦寧的淩遲。而這麽多年,幾十上百次的變身下來,他全身上下早已沒有一處完整的血肉。


    他是那長久漂浮在黑暗長河中的泅渡者,會徒勞的絕望的,抓住一切可以變正常的機會,隻為能登上那遙遠的彼岸,去做一個經曆世間輪迴的平凡人,而不是成為一個可能明天就會死掉的怪物。


    葉迦寧的眼角慢慢凝結出了淚水,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濃重的鼻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午夜兩點,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都進入了夢鄉,隻有傷心的人,還躲在每一個昏暗的黑夜深處,獨自舔舐著猙獰的傷口。


    也隻有這個時候,大明星葉迦寧,光鮮亮麗的葉迦寧,看起來似乎永遠都會積極向上又陽光的葉迦寧,才能做自己。


    他不再是紀顯那個調皮幼稚的弟弟,也不是粉絲們心中,那個演技卓越,一秒入戲的影帝。


    他是陰暗孤獨的葉迦寧,會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


    葉迦寧落寞地垂下眼眸,沉默片刻,繼而抬首,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沒有人需要受傷陰暗的葉迦寧,也沒有人會記住大街上那個擦肩而過的,變身後的葉迦寧。


    22歲的葉迦寧孤獨自卑,渴望有人能擁抱他,卻又害怕變身的怪病嚇走他們。不會有人能懂他的痛苦,也不會有人能承受愛人隨時會變成一個擁有陌生麵孔的人的恐懼。


    這或許是一道難解的謎題,也可能是一道永恆的,沒有答案的謎題。


    所以,葉迦寧注定隻能生活在黑暗中,獨自承受著痛苦,在這人間行走。


    永遠。


    失眠的男人漸漸闔上眼皮,感受紅酒的甜苦味在嗓眼裏蔓延,杯底殘留的液體像血,本該溫熱,卻因著周遭暗夜的溫度,冰涼刺骨。


    就這麽睡去吧,如果明天,我還能醒來,卻以另一番模樣,那麽這世間,是否會出現一個你,溫柔地擁抱換了一張臉的我,輕輕說一句:早上好,迦寧。


    ……


    窗外夜色如墨,明亮的月亮掛在空中,嚐試著驅散著周圍的黑暗。


    在東邊地平線上,太陽即將升起,有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正竭盡全力的發著光。


    它叫寒星,亦稱啟明,在黑暗將去黎明來臨之前,它是天空中最亮的一顆星。


    百尺明鏡流,千曲寒星飛。


    長夜終將過去,在迎接黎明之前,啟明閃耀,刹那芳華,足以衝破所有橫亙在人們心間的黑暗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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