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十七不知道婁欽言要對自己做什麽,他想要做些什麽,但如今這種狀況什麽也做不了。


    “你要對我做什麽?”


    莫三十七的眼眸被鮮血浸得猩紅,大半張麵孔交錯著血跡,他這樣一副形容,宛若從地獄爬上來的鬼魅。


    “噓,別說話。”


    婁欽言臉上沒有半分笑意,他微微皺著眉,沒猶豫多久便將莫三十七抱進了藥桶之中。


    莫三十七聽不見婁欽言說什麽,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本來已經習慣了,但他心知婁欽言就在旁邊,想說話的欲望便愈發強烈。


    好想聽見婁欽言的聲音。


    他低聲喚道:“婁欽言。”


    “我在。”


    婁欽言用手帕沾濕水,將莫三十七臉上半幹的血跡細致地擦幹淨,鼻間是濃鬱的苦澀藥香,燭火昏昏,水汽氤氳,那麵容反而越擦越模糊了。


    莫三十七再度低聲唿喚婁欽言的名字。


    “婁欽言。”


    “知道了。”


    婁欽言輕輕拍了拍莫三十七的臉,隨後撫著他疼得皺起來的眉頭歎息道:“三十七,忍著點。你不會那麽輕易死的,我要你活著。”


    莫三十七不厭其煩地喊婁欽言的名字,在藥浴的滋潤下,體內的蠱毒擴散的方式越發詭異起來,每一寸骨頭像是有螞蟻在啃食,無藥可救的疼痛如劍懸頂逼壓著他。


    “婁欽言,我現在是怎麽了。”


    莫三十七光是想想就知道自己有多麽狼狽,肯定疼得麵目猙獰,縮成卑微的一團,手腳都無法利落地施展開。


    婁欽言剛要開口說話,莫三十七喉間一口熱血噴出,濺在婁欽言月白色的衣袍和下巴上。


    婁欽言微微瞪大了眼,他沒在意衣服髒不髒,立即抬手擦拭莫三十七的嘴角,輕輕托著莫三十七的腦袋將其靠在木桶的邊沿。


    莫三十七又是一口鮮血湧出,被婁欽言用掌心接住,他接得有些狼狽,溫熱的血液燙得心窩子疼。


    他當然……是極喜歡三十七的啊。


    一點都不希望三十七是這副可憐樣。


    一直以來,莫三十七雖不是婁欽言的人,但在他的身邊陪伴的時間是出奇的久。


    不過是這幾年的事,天地雖廣闊,可困於朝堂當如臨淵覆冰的他,為了不中陰謀詭計,他隻能小心翼翼地提防身邊的每一個人。


    相較之下,這位襟懷坦白取他性命的刺客反而叫他要安心些。


    畢竟莫三十七其實沒什麽壞心思,隻是想要他的命而已。


    婁欽言有把握保全自己的性命,可莫三十七呢?


    “咳咳咳…咳……”


    婁欽言聽見莫三十七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洗淨手便扭頭看過去,隻見吐過血後的三十七臉色是顯而易見的慘白。


    莫三十七受不住,也不想說話了,翻來覆去的疼痛使得他想昏過去,可不知為何這迴卻越是疼痛,越是清醒。


    他不知道婁欽言是否還在身邊,無法聽見聲音,更無法感受到任何觸碰,有知覺處,無知覺處,皆是疼痛。


    莫三十七努力從頭腦中拾起從前同婁欽言在一塊的記憶聊以慰藉,手足無措地縮在藥浴桶中,嘶啞了嗓音喃喃道:“…好疼。”


    這是婁欽言頭一迴聽莫三十七喊疼,他將手掌覆蓋在莫三十七的後背,將恢複過來的些許內力盡數輸送至三十七的體內。


    內力耗盡的那一刻,額間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婁欽言艱難地喘了一口氣,虛虛地將手搭在莫三十七的肩膀上。


    木桶的藥涼了就得換,還得時刻注意三十七的情況。


    婁欽言守了莫三十七整整一夜。


    莫三十七不知是何時睡過去的,清醒過來的時候亦不知是何時。


    睜開眼的瞬間他意識到自己恢複了五感,一眼便看見撐著腦袋坐在旁邊的婁欽言,隻需稍微抬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他們是那麽近,那麽那麽近。


    莫三十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婁欽言,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或許隻是迴憶某些細枝末節,又或許是迴想心底深處那些沒有意識到的情感。


    “你醒了。”


    婁欽言揉著眉心,慢慢睜開布滿紅血絲的眼眸。


    莫三十七迴過神,感覺腦袋有點暈,於是使勁晃了晃腦袋,還抬手在臉前揮一下。


    婁欽言被他的舉動逗笑。


    “你別笑。”莫三十七眉頭皺起來,想站起來卻渾身哆嗦了一下摔了迴去,水花四濺,“你沒什麽要解釋的嗎?你對我做了什麽?”


    “說了想要你的命。且放心吧三十七,不會叫你太難看。”


    “沒有這種可能。”莫三十七抓住婁欽言的手輕輕握住,很多事情不直接說的話他想不明白,他不懂得拐彎抹角,也沒有彎彎繞繞的心思,但不至於現在還想不清楚。


    “我好像從沒說過我體內藏著蠱蟲,你知道了,所以你想救我。可是婁欽言,它在我身體裏寄生了十幾年,幾乎和我的血肉融為一體,這世間真的還有醫治的方法嗎?”


    “沈驍不至於接這種自砸招牌的活計。他師承藥仙穀,有些本領在身上的。”


    無關乎其他,莫三十七不相信沈驍有這麽厲害。


    “你,難道很信賴他?”


    “不信。”婁欽言彎了彎唇,“我想帶你親自跑一趟。可你好像不太樂意啊三十七,你劈暈的事我早晚跟你算。”


    莫三十七垂下腦袋,冷聲道:“你這是自作主張,你沒有過問我。你也不相信我,你做這些事都沒有問我願不願意。”


    婁欽言將莫三十七規劃在計劃內,真情實意為三十七著想固然是真,審慎之意確也不假。


    他曾多次明裏暗裏撬聽影堂的牆角,這人心思明淨,鋒芒畢露間那顆柔軟的心髒很好猜透,原以為莫三十七已經完全成為自己的人,卻還是受到那樣的重擊。


    婁欽言歎了口氣,把話敞明了問:“三十七,你願意嗎?”


    莫三十七抬起頭,不由一笑,認真道:“我不願意。”


    “……”


    婁欽言抿著唇瓣,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莫三十七還等著婁欽言接著問。


    婁欽言神色不動,目光從三十七麵上掃過,淡淡道:“為什麽?”


    莫三十七終於得逞,他繞著彎子打岔。


    “莫急,我現在好累,想睡覺了。”


    隨後他笑著從水裏站起身,攤開手,問道:“我的衣服呢,這樣光著聊天不太好吧。”


    “坐下,繼續泡著。”


    婁欽言變了麵色,也跟著站起身。


    莫三十七對上婁欽言不容拒絕的眼神,不滿道:“我不要,我要睡覺。睡覺應該躺在床上,躺在床上睡覺才像個人。”


    婁欽言感覺莫三十七怪怪的,他壓下心中的不舒服,輕聲問:“你…在生氣?”


    莫三十七自顧自地從木桶中走出來,嗅著將他醃入味的藥草味悶悶道:“我沒有生氣。我傷了你我理虧,我還有什麽膽子跟你生氣?”


    婁欽言放下心:“哦,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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