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號是臨安乃至太陰南司州、河西州、吳州、越州四州境內最大的藥材商號,它的大老板是容太平,但容老板多年已不管經營。商號大小事務都由大管家糜巫水負責,待會要見的就是糜巫水。


    烏衣巷口的茯苓齋生意主要在臨安城及附近郡縣,藥材實力自然比不上六合號,但他們除了經營藥材,還有其他的生意,皮料和香料生意同樣做得風生水起。要吃下一船半船貨問題也不大,就看他的大老板梅翠微對這批貨感不感興趣了。


    一聽到梅翠微的名字楊朝宗心頭巨震!按捺內心激動,嘴上似是隨口道:“茯苓是一味上等藥材吧?一聽這名字就知道做哪行的。他們皮料和香料生意也是茯苓齋在經營?”


    酈不驕不疑有他,答道:“茯苓齋隻做藥材買賣,其他生意都由臨平號經營。”


    烏衣巷!臨平號!那就沒錯了,臨平臨平,臨安太平。


    糜巫水在內堂接見二人,對酈不驕客氣有禮,但談不上多親熱。


    閑敘幾句後說上正題,先問了些關於藥材成色、產地來源及數量的問題,楊朝宗一一迴答。


    這些都是蕭弄玉灌輸給他,然後自己又做了些功課,迴答起來似模似樣,頭頭是道。


    接著糜巫水問起這批貨的詳細清單和準備怎樣交易。


    楊朝宗趁機拿出清單遞了過去,“晚輩剛剛入行,很多事情需要學習,還請糜先生不吝賜教。這批貨我想……”


    糜巫水突然打斷他道:“這批貨六合號不能收,楊公子還是另找他人吧。”


    楊朝宗不解,看了眼酈不驕,後者亦是一頭霧水,談得好好地為什麽突然不要了?


    “是這批貨質地有問題嗎?”


    糜巫水神情淡然,搖搖頭。


    楊朝宗又道:“可我們還未談到價格,自然不是錢的問題。糜先生直說不要,晚輩能知道什麽原因嗎?”


    糜巫水直視楊朝宗,淡然道:“楊公子不知道?”


    楊朝宗撓撓頭,窘道:“我真不知道。”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是這批貨來源有問題?”


    糜巫水把清單遞還迴來,“總之這批貨六合號不能收,酈老板,對不住了!”說完就要送客。


    酈不驕站起身道:“糜先生,咱們認識合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當知酈某的為人。楊公子的貨我確實沒有過目,這份清單都是第一次見。但楊公子的為人酈某相信,糜先生能給他一個說法嗎?”


    糜巫水緩緩點頭,看著楊朝宗道:“楊公子說對了,這批貨來路有問題。”


    楊朝宗茫然道:“哪裏有問題?”


    糜巫水看向他手裏的清單,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譏笑,“楊公子確實是初入這個行當,否則怎會不知這清單上的奧妙?”


    楊朝宗還是不明白,“清單有問題?”


    “這批貨根本就不是楊公子的,對吧?來曆不明的貨六合號向來不收,這是六合號的規矩。糜某言盡如此,兩位請吧!”


    楊朝宗似乎有些明白了,“問題”出在清單上,可清單他反複看過……這份清單出自蕭弄玉,一直被他隨身攜帶,青城宮的清單有暗記或是別具一格?所以和他們長期有生意來往的六合號一眼看出來?


    “糜先生請留步!”楊朝宗叫住糜巫水。


    “楊公子還有什麽話說?”


    楊朝宗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微笑,看著手中的清單道:“我知道糜先生為何不肯收下這批貨了,對先生不僅沒有任何不滿,反而非常敬佩,有原則有立場。”


    糜巫水麵樓訝色,“哦?”


    酈不驕則是一臉不解。


    楊朝宗繼續道:“是晚輩無知無禮,還望糜先生見諒。”說時站起身來抱拳行禮,接著道:“晚輩本想憑自己本事把這船貨散出去,所以對先生隱瞞了它的真實來源。”


    糜巫水好奇道:“楊公子現在是準備實話實說了嗎?”


    楊朝宗點頭道:“由於寧太江淮戰事,南下水路被封,青城宮蕭弄玉蕭公子在城父將這批貨交到我手,晚輩做了些打點,將這船貨運至臨安。”


    糜巫水神色不動,“蕭公子為何不親自送來?”


    楊朝宗笑道:“他有點急事要返迴成都,所以讓晚輩自行處理。我原本沒想通過和蕭家合作的商號散貨,陰錯陽差的被酈先生帶到六合號。”


    糜巫水看向酈不驕,後者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即便公子說的是實情,糜某又怎麽相信?”


    楊朝宗心底歎口氣,唉,還是要沾你的光了。接著從身上摸出一塊半個手掌大小的玉佩,遞給糜巫水道:“糜先生看看這個能算憑證嗎?”


    糜巫水接過玉佩,臉色一變,仔細看過玉佩兩麵後緩緩點頭道:“算!”


    楊朝宗重新收好玉佩,這是在城父臨走時蕭弄玉給他的,說是蕭家人、蕭家的合作商號見到玉佩就如同見到他本人。當時楊朝宗頗為感動,不過是兩麵之緣蕭弄玉對他竟推心置腹如此相信。稍一猶豫後他把楊霸淵送他的那方“玉身金角”給了蕭弄玉,兩人跟男女互贈定情信物般以玉換金。


    有了蕭弄玉“親自到場”,糜巫水非常爽快的答應收下整船貨,價錢也非常公道,並馬上派人去碼頭驗貨接收。


    兩人從六合號離開,都沒想到這麽順利出貨,還是一單清,不再需要去茯苓齋多跑一趟。


    酈不驕對楊朝宗的來曆有些好奇,卻也沒有開口詢問。至於他和糜巫水說的什麽青城宮、蕭公子,他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隻知來頭不小,說話好使。


    兩人在青溪橋分開,楊朝宗叮囑有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告知他。如果晚上他去不了芝林堂,會讓鐵重光代他去取迴龍丹的贗方。


    還沒迴到船上,楊朝宗就看到幾個差役在碼頭上巡視,領頭的正是昨天登上弘農號搜查的家夥。


    楊朝宗已經來不及轉身躲避,隻好硬著頭皮往前走。不等那差役開口,一張笑臉相迎道:“幾位官爺這麽巧?”


    那人環顧四周,又看了看楊朝宗不悅道:“你怎麽迴事?昨天為什麽沒有將剩餘的銀子交上去?”


    楊朝宗陪笑道:“對不住啊,官爺,貨在船上沒有出手,身上確實銀兩不夠,官爺通融通融,今天一定補上。”


    差役瞪了他一眼,臉色稍緩道:“別想著開溜,除非你們不想在臨安城做生意。幸虧我替你們說好話,再給你一天時間,今晚天黑前務必把錢交上去,否則我也交不了差。”


    楊朝宗不迭點頭,“一定一定!”


    他上船不久,剛把好消息告訴弘農會的兄弟們,外麵岸上傳來一陣吵鬧。


    楊朝宗來到甲板上,隻見一群人追著一個身上到處是血的年輕人,那年輕人一路狂奔,到了弘農號旁,一見艞板還在,慌不擇路的跳了上來,三步五步的到了船上。


    站在楊朝宗身旁的鐵重光大聲道:“站住!這是私家船……”


    楊朝宗抬手製止他,因為他看到岸上追來的人中,當先一人是“老相識”,在禦道附近巷子裏截擊他的寇穿庭。


    鐵棍哥也在。


    世事哪有這麽巧?這分明是很低級卻很有效的沒事找事。


    那身上帶血的年輕人到了船上,一溜煙的跑到了甲板上,才終於不支的一屁股坐倒,一副差點累死的喘著粗氣。


    寇穿庭一行七八個人,到了弘農號旁一個個目露兇光的看過來。


    楊朝宗手扶船舷,居高臨下的望過去。


    吳滿甲迴頭,看向年輕人沉聲道:“喘夠氣了嗎?”


    那人雙手支地,邊喘氣邊道:“幾位大哥救我!”


    吳滿甲冷冷道:“這是商船,我們是生意人,無論什麽事都救不了你,找官府去吧。”


    那人一臉駭然,似是怕得要命,大聲道:“幾位大哥行行好,救我!把我送到官府隻有死路一條。”


    鐵重光道:“為什麽?你要是胡掐,老子就把你丟進河裏喂大魚。”


    那人還沒說話,岸上寇穿庭開口了。“姓林的,你跑不掉了!別以為找到靠山幫手就能逃過去。”


    楊朝宗笑了。


    岸上有人大喝道:“船上那小白臉,你笑什麽?”


    楊朝宗油然道:“原來我長得挺白嗎?姓林的跑不掉,你們也不用登船,我把他扔下去就是了。”


    寇穿庭似是不認識楊朝宗般,大聲道:“這是家事,朋友最好別多管閑事。”


    我艸!逍遙道場的人一個個開口閉口少管閑事,你們有很多閑事讓別人管嗎?“想不到這麽快咱們又見了,寇兄放心,我最不喜歡管的就是閑事。重光大海,把這小白臉給我扔下去!”


    兩人同時大聲應道。


    原本坐在甲板“地”上的年輕人一聽大驚失色,比兔子還快的爬起身來,大喊道:“不要!我就死也不要下去!”邊喊邊往船沿衝去,動作麻利的翻過船舷跳了下去。


    “噗通”一聲巨響,那家夥整個人掉進水裏,撲騰兩下沉入河底不見。


    鐵重光幾個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跳下去,苦笑道:“還真是寧死不上岸,這是何苦?我們也就是嚇嚇你。”


    聽到水響的寇穿庭臉色一變,厲聲道:“這原是我們的家事,現在變喪事。林師弟本犯了點小錯,隻要迴去賠個禮認個錯,師傅自會原諒你。……”


    楊朝宗一臉平靜的看著他,請開始你的表演。


    先前一個姓仝的小師妹,現在有一個姓林的小師弟,有沒有點創意?換個花樣也行呀!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偏偏一直在碼頭巡視的差役竟然不見半個人過來,顯然事先打好招唿。


    寇穿庭身旁的鐵棍哥大聲道:“是他們逼林師弟跳河,逼死林師弟,讓他們血債血償!”


    鐵棍哥帽子一扣,立馬有人響應,“群情”激憤,恨不得衝上船來。


    太不要臉了!太拙劣低級了!楊朝宗感覺自己耐心有些不夠,和吳滿甲打個眼色,後者領會,


    交代兄弟們準備幹他娘的!


    寇穿庭冷冷看過來,“殺人償命,雖說林師弟不是……”


    楊朝宗不想再聽他囉嗦了,一點技術含量沒有,更沒有臨安大幫會該有的“人狠話不多”的囂張氣焰,盡是些低級的下三濫!最終還不得靠拳頭說話?倒是懂得挑時候,晚來兩個時辰多好,無貨一船輕。


    片刻功夫,圍了二三十人看熱鬧了,楊朝宗也不想給他機會表演,最終一定會惹來官府,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到時都可能會成為觀眾口中的“證據”。


    當下大喝一聲道:“寇兄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不用再裝模作樣了,姓林的是你們師弟,自然和你們一路人,大家都看到是他自己跑上船來,自己跳進河裏。你帶著麽多人來,無非是想要陰陽迴龍丹的秘方,不錯!東西是在我手裏,眼下卻不在我身上。何必搞這麽多事?想要給你便是。酉時整,小弟在這裏候著,等你來取。”


    這是不得不說的廢話,寇穿庭非是沒有顧忌,否則直接動手好了,何必說一通廢話?自然是要“有理有據”等著官府介入。作為“陪演”他也隻能強加幾句台詞了,有沒有用?說總比不說強。


    寇穿庭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沉聲道:“我聽不懂你說什麽?隻知道我林師弟在你船上墮水而亡。”


    楊朝宗奇道:“真稀奇!你師弟是墮水了,你看也不看救也不救,就說他死了。這是什麽道理?”


    圍觀者中有人起疑了,小聲嘀咕著。


    寇穿庭喝道:“他有傷在身,又不會水性,墮入河中豈能生還?”


    “嘖嘖!那更不合理了,你們明知他受傷了,眼看他投水,又不懂水性,竟然都見死不救!寇兄還裝作不認識我,說什麽不是為了迴龍丹而來,那你看好了……”說時手上多了一張折起來的絹紙。“這就是陰陽迴龍丹的秘方,既然寇兄不是為它而來,我現在就把它扔進河裏。”說完作勢要扔。


    寇穿庭大喝道:“慢著!”


    楊朝宗奇道:“寇兄又想要了嗎?”


    寇穿庭冷冷道:“你不說東西不在你身上嗎?”


    楊朝宗笑道:“確實不在我身上,這隻是一張廢紙而已。”手腕一抖,絹紙攤開,不是什麽秘方,而是弘農號藥材清單。


    寇穿庭臉色陰冷,知道著了他的道,右手握上劍柄。


    楊朝宗又道:“寇兄想要,酉時來取,小弟說話算數。”


    公差沒有出現,寇穿庭有些後悔自己衝動,以致現在有些進退失據。


    鐵棍哥沒有可那麽好的耐性,大聲道:“這小子沒一句實話,他逼死林師弟,我要……”


    “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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