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東籬漫不經意道:“老夫問問你為什麽獨孤相不阻止陸抗手?”


    楊朝宗迴過神來,“我知道了!”


    “來來,把你的發現說給老夫聽聽。”


    楊朝宗低聲道:“這得先說獨孤為什麽要請他們來大青山坐而論道了?”


    陸抗手用的也是刀,隻不過他身上除了涼刀外,還有一把刀,兩把刀一左一右,往場中一站,整個人氣勢淵停嶽峙。


    關海山瞥了一眼陸抗手,還有閑心和身旁的青鳥竊竊私語,不過目光始終在高步遠身上。他對高步遠太有信心了,一個邊軍中郎將在他眼中算得了什麽?


    獨孤相眼神清澈,掃了掃斛律鬥移,隻見他神態古井無波,自顧眼觀鼻鼻觀心的閉目養神。倒是他一起的幾個人眼神略顯炙熱,雖說沒有一副巴不得趕緊動手的模樣,肯定是希望兩邊先撼上了。


    楊朝宗眼睛盯著場中,嘴上說道:“小子也不知道猜得對不對?據我所知,雍涼邊軍目前和吐穀渾、柔山關係很微妙,雖說打了這麽多年,但目前都不大願意大打出手。都在試探又很克製,一是鮮卑一統在即,據說慕天機慕保保父子精力都在草原統一上,不願意這個時候節外生枝,讓對手撿了便宜去。而我們寧晷、雍州這邊也差不多,不願意主動挑起戰端。”


    這些話大多都是這幾個月孟神通和獨孤相對他的言傳身教,此時娓娓道來倒也有板有眼頭頭是道。


    鳳東籬自然不會奇怪。


    楊朝宗坐直身軀繼續道:“要不咱們等會兒再說?先生,他們幹起來了。”


    陸抗手知道高步遠神拳的威力,不等他出手,一步掠過兩人間四丈有餘的距離,右手刀如一道彩虹般往高步遠標去。


    高步遠嘴角扯起一絲冷笑,刀光還沒近身,提手一拳轟在刀芒之上。不等陸抗手任何反應,微一側身邁開兩步,左手又是一拳,無聲無影砸向陸抗手腰眼。


    陸抗手既敢叫陣,當然有所憑恃,右手刀在被拳勁彈開的同時,左手刀閃電而出,對高步遠的左手神拳視若惘見,一刀抹向他的脖頸,完全是一副以命換命的打法。你要換我就換,其實賭的是高步遠惜命,甚至不願意以傷換傷。


    今時不同往日的楊朝宗已經從看熱鬧脫胎為看門道了,今天的大青山之戰,無論哪兩人動手,無論放在哪裏都是難得一見的盛況,以楊朝宗現在對武學的如饑似渴,能親眼所在對他的裨益之大,真是難以想象。


    他興奮的同時又替陸抗手捏一把汗,萬一高步遠不換招,拳勢不變,拚著挨上一刀,來個以傷換命那豈不是冤枉?


    但是楊朝宗忽略了一點,陸抗手很清楚今天大青山武會的目的,高步遠也好,關海山、斛律鬥移也好,今天可以傷人,但絕不會傷命。


    高步遠神拳無敵果然不虛,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入微化境,轟向陸抗手腰間的一拳微微一撤砸向他的手腕,同時身子旋匝半圈,避開割喉一刀。


    楊朝宗鬆了一口氣,接著道:“在這樣微妙的形勢下,嗯,還得說冀州,不管關海山和冀州總管晏守道什麽關係?就憑他在這個時候跟吐穀渾勾勾搭搭,雍州就算把關海山打個半死,晏守道也隻能忍了,以後會不會借題發揮就不知道了。孟老有句話經常掛嘴邊,他說都跑到我家門口來拉屎拉尿,真當雍涼邊軍隻吃素?獨孤估計也是這心思,所以看到冀州和吐穀渾做買賣,還把雍州給賣了,所以想讓他們知道,雍州既吃素也吃肉。這不就請他們來大青山喝桑葉水了,跟他們論一論我們的道理。”


    鳳東籬微微點頭,“還有一點。”


    楊朝宗又撓頭,“小子想不出來了。”


    鳳東籬道:“自司馬家竊取天下後,門閥世族崛起,空談清流當道,若非如此,外族又豈能輕易打到家門口來?衣冠南渡後,北方成了異族的遊獵場,人命賤如草芥,道統崩壞。帶來一個間接後果就是偃武不修文,被人打怕了反而不崇武尚勇。世人皆視兵種武事為下九流,幾百年了,到今天仍是沒有太大的改觀。”


    楊朝宗聽得不住點頭,孟神通也曾經和他說過這個話題。


    鳳東籬灌了一口酒後接著道:“在這個前提下,獨孤相來這麽一場坐而論道,哪裏是論道?道是道,卻不是論,是打。”


    楊朝宗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外人之所以老來咱們家拉屎拉尿,就因為我們不經打。而外族,尤其是天生尚武的草原諸族都隻認一個道理,誰的拳頭夠硬誰的刀夠鋒利,就聽誰的。獨孤喊他們來大青山就是要和他們打一場。既讓他們知道厲害,順便漲漲自家的威風。哈哈,獨孤這一手真他娘的有如畫龍點睛啊。”


    鳳東籬哼哼兩聲道:“比起獨孤相那條狐狸,你可差得遠。”


    老頭眼裏明明像開了朵花,不對啊,你不說雍涼沒有打得過關海山嗎?那還怎麽用拳頭和他講道理?


    楊朝宗想不通獨孤相到底賣的什麽藥?留了什麽樣的後手?但肯定不會在家門口送上去讓人飽揍。“狐狸就狐狸吧,哎,陸抗手輸了。這第一場就輸了,斛律鬥移是吐穀渾的武學宗師,還是玄武子的師弟,誰能拚得過他?”


    鳳東籬忽然道:“獨孤相已經很不錯了,最終還看得關海山、斛律鬥移和姓蘭的那娘們之間分出勝負。”


    楊朝宗點頭,送出一記馬屁道:“先生當真是法眼如炬,一眼就看出邊軍以蘭大姐修為最為精深。”


    鳳東籬對這記無半分技術含量如同隔靴撓癢的馬屁毫不受用,不屑道:“有什麽可得意的?一大幫老爺們不如一個女人,是老夫都沒臉見人了。”


    場中勝負已分。


    陸抗手從高步遠那裏沒有討好半點便宜,佩刀被他一拳轟斷,還受了不輕的內傷。他以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絲,把半截刀隨手一丟,握向另一把刀柄。


    高步遠站在兩丈開外,眼中帶著一絲不屑,緩緩道:“陸兄好自為之,免留下不可逆轉的致病根由。”


    陸抗手神色平淡,右手刀慢慢抬起,不看高步遠,看向自己那柄比邊軍涼刀更加狹長的刀身。


    楊朝宗替陸抗手惋惜,如果他不是一上來就硬碰硬,跟素以氣機充沛雄渾見長的高步遠硬撼,也許能扳迴少許劣勢。以己之短攻敵所長,雖然耗費了高步遠大半氣機……一念及此,楊朝宗腦中閃過一絲不是很清晰的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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