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裝瘋賣傻,擯棄渾渾噩噩作態的衛順妃儼然換了一個人。


    她跪著,在東巷好吃好喝養的豐盈了不少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一派鎮靜地叩首迴聲,「妾身衛氏叩見陛下,皇後娘娘,多年不見,您二位還是一如往昔。」


    一個威嚴甚重,一個端莊大方,和多年前一樣,他們高坐上首,她下方叩拜,隻是他們保養得宜變化不大,最多也就眼角稍顯了些紋路,而她卻塵風滿麵,髻發如霜。


    「你倒是認的利索。」昭元帝嗬了一聲,話中含有譏諷。


    衛氏扯扯嘴角,迴道:「事已至此,認或是不認已然沒什麽區別了,不是嗎?」


    她這樣說話無外乎是破罐子破摔了。


    「你這心裏倒是清楚。」昭元帝嫌惡地偏了偏頭,接過張公公遞過來的茶水,掀著蓋子輕撥了撥,呷了一口,也不多言廢話,直接沉聲道:「既然如此,說,想怎麽死。」


    衛氏默然,一息過後再一次行了叩拜大,額頭抵著交疊的手背,「妾身該怎麽死全憑聖上恩賜。」


    天家皇權,生殺予奪,哪裏又能叫別人說些什麽。


    這麽多年,這麽活著,其實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昭元帝砰地一聲放下杯子,冷道:「恩賜?如今你這身骨頭架子倒是端的正了,當年做出那些事的時候卻是不見有這樣的覺悟。」


    他抬了抬下巴,「隻是,衛氏,你是不是忘了,你早就死在了鏡畫閣的那一場大火裏,和那百種畫作一同化為灰燼。這難道不是你早早給自己安排好了的結局?如此,哪裏又須得朕做什麽恩賜?」


    他言語緩緩,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是叫人心驚。


    定王睜大了眼,撲通一聲跪下,「父皇!!」


    昭元帝嗤笑一聲,「怎麽,陸玨,你要給這個女人求情?」


    定王其實到現在都還不大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死去的母妃突然活了過來,突然出現,父皇突然震怒……這一切完全沒有預兆,讓他措手不及。


    觀父皇現在的臉色,多年的經驗和理智告訴他當前最好是不問緣由保持沉默,但是、但是……


    頂著上頭威嚴的視線,陸玨緊抿著泛白的雙唇開了口,「父皇,還請父皇饒她一命。」


    昭元帝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個最近嶄露頭角的兒子,撥著茶蓋兒慢問道:「你可知道她做了什麽?」


    陸玨垂目未語,昭元帝又自己道:「朕估量著你是不知道的。」


    坐在椅子上身穿龍袍的男人半倚著,目光幽幽,他素來嚴肅威嚴,少有這樣的時候,「衛氏,你來告訴你的好兒子,你到底做了什麽。」


    他手邊便是裴郅呈上的奏折,內中緣由記得一清二楚,隻需要丟給陸玨一瞧,衛氏到底做了什麽一目了然,但他卻偏偏置之不理,非是要衛氏一字一句地說給他聽。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昭元帝也是個性子惡劣的人,隻是做了多年皇帝身不由己,他早收斂許多。


    「跟你兒子還有女兒好好說說,你是如何不忠君夫,不孝族父,拋兒棄女,寡廉鮮恥,不知所謂的。」


    衛氏埋著頭半天都沒說話。


    莫說帝王就是個普通人在麵對這樣的事情的時候都少有耐性,昭元帝抬手拂落茶盞,哐當的瓷器碎裂聲嚇了衛氏一跳。


    他厲聲道:「說!」


    衛氏猛然抬頭,渾濁無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她竟是慢慢地站起了身來,口中逸出諷笑,無論怎麽壓著嗓子她的聲音依舊悅耳動聽。


    她還是沒有說話,昭元帝冷睨著她,「怎麽,說不出口來?」


    衛氏又諷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別人,「沒什麽說不出口的,做都做得出來,我還怕說道個一兩句嗎。」


    反正都要死了,還管什麽東西南北風?


    衛氏與昭元帝對峙,裴郅束手立在左側看戲,眼尾微揚,他暗自理了理袖擺,指尖順著袖邊兒繡紋劃過,就在這個時候,又聽得衛氏出了聲兒。


    「我不過是為自己活了一次,縱然如今下場淒涼,我也並不後悔從這個皇宮走出去。」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冪籬,目光穿透輕晃著的冪紗,仿若看見了當初那個立在衛家門庭聽著長輩訓|誡的自己。


    門第榮耀,衛氏榮光,壓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閬陵衛氏一族自前朝起百年冠裳不絕,是真真正正的閬陵望族,鼎盛造極,便是後來改朝換代陸家執掌天下亦不曾有礙其繁盛分毫。


    世有傳言,京都能換主,閬陵仍姓衛。


    那個時候的衛家煊赫難以言表。


    隻是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極必反,盛極必衰。


    先帝昏庸無能,時值世道大亂,戰火四起,當時還隻是皇子的當今陛下與鎮國長公主奉命領軍,行至閬陵,與衛氏一族發生了嫌隙齟齬。


    內中到底如何年幼的她並不清楚,隻知道後來先帝故去,當年的年輕皇子陸霄繼位,官家世族大換血,衛氏便再不複當年榮光。


    她是閬陵衛氏門族這一輩嫡係裏唯一的女兒。


    衛蓉玥上有兄長下有幼弟,若在普通的富貴人家,必是千嬌百寵的長大,可她生在衛家,世家門閥,每一個孩子的頭頂都壓著家族榮耀,骨血裏都被長輩烙刻下了衛氏的名字。


    他們是衛家的兒女,既是衛家生,也亦該為了衛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是族學的先生每日都會告訴他們的話。


    兄長是衛氏的頂梁,身為衛家這一輩唯一的姑娘,她是衛氏極力栽培出來,裝飾門麵的嬌花。


    衛氏需要她的時候,她必須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


    在門族麵前,個人往往不值一提,他們都喜歡說:小我成全大我。


    所以,在他們要她進宮為衛氏子弟鋪路的時候,她去了。


    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進宮的那天閬陵正下著雪,如同現在外頭一樣,白茫茫的一片,雪舞蒼山,迴風唿嘯。


    她穿著十二位繡娘飛針走線,精挑細勾出來的錦繡華裳,在所有人的含笑期盼下踏上了雕花馬車。


    他們目送著她走往京都的道路,為衛氏除去那位年輕帝王心中特意為衛氏布下的層層荊棘。


    「誰叫我姓衛呢,衛家的榮耀亦或是悲苦和我脫不了幹係。」


    衛蓉玥嘴皮子掀了掀,麵上譏誚遍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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