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將軍府


    這一日午後,僻靜的靜香齋如以往一般,傳出篤篤的敲木魚聲以及低低的誦經聲。


    佛堂裏淡淡的檀香味飄出,隻見一個婦人跪在神龜前,雙手合十地虔敬祝禱。


    神龜上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觀音大士像低眉輕斂,右手持柳枝,左托八德淨瓶普渡萬千世界,救助一切苦厄,兩側隨侍的金童玉女模樣天真,笑臉迎人,與雙眉凝斂的婦人形成對比,突顯出神仙之無憂,世間之多愁。


    婦人正是喬大將軍喬繁已故獨子喬航的偏房,她年紀輕輕,約三十左右,恰是風華正盛的時期,卻脂粉不施、珠環不佩,身上的衣衫也很樸素,看起來頗顯老態。


    她一手擊敲木魚,一手握檀木佛珠,口中默念大悲咒,每念一迴轉一顆珠子,念完一百零八遍方肯罷休,隻是人們念經是企圖藉由領悟佛經真義,追求心靈的平靜,斬斷塵事煩擾,她卻是越念經心中越生煩思。


    昨夜裏她又夢見她那苦命的孩兒了,那剛一出生便夭折,與她甚至沒有一麵之緣的孩子來到她夢境之中,瑟縮著小小的身軀哭冷訴餓,而她這個母親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受苦,絲毫無力守護他,這對她來說,是心中永遠的痛與遺瓶,更是她煩惱的根源。


    想到孩子的屍骨無存,就連座墳也不得立,恐怕至今仍曝屍荒野,這事成為她一輩子過不去的魔障,隻有寄托於佛,日日虔心吃齋誦經,讓早夭的孩子能夠早日脫離苦海,重新進入輪迴,她心中的罪孽感才能減輕。


    「弟子喬謝氏願將今日所做功德,迴向給我的孩子喬緣,消除其生生世世的一切罪業……」


    她私自將無緣的孩子取名為緣,意欲重新係上兩人的親緣,期盼來生再做母子。


    做完迥向,她搖搖晃晃地起身,一旁侍立的大丫頭綠秧見了立即上前,「二太太,我扶您起來。」


    「二太太?」謝姨娘微帶苦澀地發出輕唱,語氣雲淡風輕,恍如早已看破,「咱們私底下這般喚無妨,別在他人麵前喊,大太太可不會樂意府裏多一位太太。」


    喬家父子倆都是善待下人的好主子,但喬老太爺長年征戰在外,老夫人早逝,偌大的府邸無人主事,便由喬航的正室柳氏當家,柳氏管家確實有一手,下人無不對她順從服帖,因謝姨娘為人溫順,從不爭寵,共侍一夫倒也和樂,從不起勃谿。


    可惜,在喬航過世後,柳氏無所顧忌,經常在背地裏排擠生性善良的謝姨娘,借故找她麻煩,不是克扣月錢分例,就是處處為難,甚至那些得寵的下人也都不當謝姨娘是主子,凡事怠慢不說,還故意在她麵前說些冷言閑語,而主子都遭到這樣的待遇了,兩個大丫頭綠秧綠苗自然也受了不少氣。


    「夫人深受老爺寵愛,老爺在世時也是要下人們喊你二太太,奴婢並無喊錯。」另一個丫頭綠苗不滿地出聲,為自家主子抱不平。


    「如今情況早不同了,老爺過世多年,我沒給喬家留下子嗣,無依無靠,大太太還肯收留我已是寬厚。」別無所求了,她這輩子獲得丈夫的愛情,雖是委身做妾室,又失去他的孩子,最後還能有個棲身之所已經足夠,往後的日子隻願不問世事,恬淡生活,別人怎麽事都與她無幹。


    「要是小主子當年沒有夭折,如今肯定能為您分憂解勞,說不定還能給您爭一口氣,大太太也不敢再言語刻薄地諷刺人……」當初若非老太爺留人,不讓兒媳流落在外無人照料,大太太巴不得趕二太太離府。


    「綠苗,你少說兩句,沒事提起這些傷心事幹什麽,存心要二太太傷心嗎?再說隔牆有耳,這些話若是讓人聽了去,嚼舌根生事,二太太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了?」向來懂事的綠秧輕斥,阻止綠苗不知輕重、明目張膽地批評主子。


    「我……我不是有心的,二太太您別生奴婢的氣,綠苗以後不敢了。」她自知失言,立即懺悔。


    謝姨娘麵容慈祥地拍拍她,「我知道你這丫頭有口無心,不會放在心上。」


    綠苗鬆口氣,拍著自個的胸口道:「那就好,我還怕說錯話,讓二太太不高興。」


    「你這孩子擔什麽心,我是吃齋念佛的人,豈會雞腸小肚的計較這點小事?那件事我已經釋懷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何必再提,就算計較再多,她無緣的孩兒和丈夫也不會起死迴生。


    「二太太宅心仁厚,將來必定有大福報,綠苗要一直服侍二太太。」她笑著來牽謝姨娘的手。


    這兩個丫頭伴她良久,一個謹慎體貼,是她的知心人,另一個可愛真誠,總能博得她的笑聲,有她們時時相伴,在喬府中處境困苦的謝姨娘才能夠支持下去。


    看著綠苗討喜的笑顏,謝姨娘舒眉一笑,也寬心了。「來,我們到花園走走,園裏的茶梅開得好,我們摘幾枝供奉菩薩,也讓菩薩聞得花香。」


    「是,二太太。」


    綠秧綠苗一人手拎裝花的小籃子,一人取了一件鬥蓬為謝姨娘披上,一左一右地攪扶著她,出了靜香齋的院落,來到花園裏。


    喬家內院的格局以喬繁與繼室方氏起居的滄然居最大,其次是喬航和柳氏的荷香齋,原本謝姨娘是分得荷香齋中的一處廂房居住,後來喬航死後,柳氏便令她搬到如今的靜香齋來,這兒離主屋遠,屋舍也小起了謝姨娘卻不介意,覺得夠住就好了,也沒什麽不滿,且現在住在這兒,不像以前與柳氏抬頭不見低頭見,多了清靜。


    此外府中還有一位二爺,名叫喬艇,是無所出的方氏從宗族過繼的養子,原本方氏冀望他能承繼家業,誰知他生性懦弱沒擔當,縱然找了先生和傳授武藝的師父來教導,也不見有什麽長進。


    因前陣子花匠剛植下一批冬季花草,花園中依舊顯得生機盎然,除了山茶花、仙客來,架上的三角梅開得旺盛,桃紅的豔華奪人目光。


    謝姨娘所說的茶梅就開在一座八角亭旁,綠葉蓊鬱,花朵開得正美,鮮豔的紅花十分討喜,淡雅的白花可愛,令人看了賞心悅目。


    「二太太你瞧這朵如何,它開得正盛,顏色也好看。」綠苗湊近花朵一聞,重瓣的紅茶梅散發出淡淡的甜香。


    謝姨娘瞧了瞧,溫婉地道:「好呀,就摘了它吧。」花留校頭亦早謝,不如早早離枝供喜薩。


    接過綠秧遞上的花剪子,謝姨娘將那朵紅梅剪下,卻沒有放入籃中,而是往綠苗頭上一插,打趣道:「好花配上好姑娘,正是好上加好。」


    「夫人,你怎麽笑話人家……」見謝姨娘和綠秧都笑了,綠苗不依地噘起小嘴,雙頰鼓了起來,紅彤彤的甚是可愛。


    今日晴光正好,謝姨娘在園中逛了逛,見了各色花朵,一路上又聽綠苗說笑話哄得開心,心底的陰鬱一掃而空,心情也開朗些,為綠苗戴了花後,又笑對綠秧說:「妳也挑一朵吧,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綠秧原要推拒,最後抵不過謝姨娘的堅持,才在一處角落挑了一小東丁香花。


    「你這丫頭,還是花樣的年紀怎麽選這麽樸素的花朵,明明還有粉紫、藍紫、紫紅的,偏選白花呢?」


    「二太太,我就喜歡這白花的單純,其他的配這一身衣衫太豔,再說夫人不也是青春,照樣穿得素雅,人家說其主必有其仆,我怎能搶了主子的光彩?」


    謝姨娘無奈地笑,「不跟你說了,你這丫頭怎麽也學人貧嘴,我是嫁人了的,怎麽能和你一般比較?」


    一旁的綠苗聽得笑咧了嘴,無意間透過濃密樹影看見走廊轉角有道鬼鬼崇祟的人影,不由得驚唿,「秦嬤嬤來了!」


    秦嬤嬤是柳氏身邊得力的婆子,向來仗勢欺人,綠苗過去是小丫頭的時候就吃過她太多苦頭,如今依舊很怕她。


    她這一聲引得另兩人注意,綠秧正要叮囑她輕聲些,謝姨娘卻在看清躡手躡腳跟在秦嬤嬤後頭的人後百般震驚,「劉大娘……」心頭震攝難止,她手中的花剪子握不住,掉落在地上。


    「劉大娘是誰?」綠苗看著那個矮胖的婦人,見她生得一臉勢利尖酸樣,直覺認定不是什麽好人。


    謝姨娘悵然若失,眼神一黯,苦澀地說:「她是當年為我接生的產婆。」


    「產婆?」綠秧疑惑,「咱們府裏沒聽說誰有身孕啊,產婆來做啥?」


    「閑事莫理,咱們摘完花就迴去,人是秦嬤嬤去請的,興許是大太太有事要辦,咱們就別過問了。」謝姨娘見自己解釋之後,兩個丫頭好奇心更盛,趕緊勸道,現在她隻想平靜過日子,不願沾染是非。


    「好嘛,不看就不看,反正也管不了。」她再瞄一眼就好。


    好奇心人皆有之,綠苗性情浮躁,尤其喜歡八卦,不若綠秧沉穩,她嘴上嚷著要安分,可是骨碌碌的眼珠子還是直瞥往劉大娘身上。


    「二太太你看看,秦嬤嬤和劉大娘怎麽突然拉拉扯扯起來,不知是為了什麽事情起爭執?」膽子忒大,敢在府內吵鬧,要是鬧到大太太跟前,肯定是一頓罰。


    「咱們別理了,萬一牽連進去……」


    見那兩人吵嚷不休,向來膽小的謝姨娘心生害怕,可綠苗卻不顧綠秧的勸阻,硬是要弄個明白。


    「說不定她們在計畫什麽壞事呢,談不攏才鬧翻,先看看究竟是怎麽迴事,反正她們現在顧著吵,我們躲在這兒,小心點就不會被發現的。」


    謝姨娘不樂意,卻勸不走綠苗,擔心她衝動惹禍,隻得也跟著留下。


    秦嬤嬤這人她是招惹不起,除了老太爺和大太太外,對於其他人秦嬤嬤一概不放在眼裏,就連她也在秦嬤嬤手底下吃過幾次虧。


    「什麽,還要錢?!」秦嬤嬤嗓門特大,拉高了音調道。


    「哎呀,世道不好過,我老了接不了活,家裏人口多要吃飯,我手頭上緊了點,隻好厚著老臉上門討個方便……」誕著笑臉諂笑的劉大娘直搓著手,神情格外熱絡。


    「話不是這麽說,你前前後後來要了幾迴銀子,一次要的比一次多,就這麽多年的事了,你還頻頻來鬧,一具當喬府是好欺負的!」瞧瞧這副要錢的嘴臉,醜陋得很!


    即使被說得這麽難聽,劉大娘仍是笑,絲毫沒有半點怒氣,「我兒子如今也大了,是時候該娶媳婦,沒拿出點象樣的聘金能看嗎?反正現在府內當家作主的是大太太,拿個一百兩零花也沒那麽困難才是。」


    「一百兩?!你獅子大開口!我一年的月錢加起來也才二十兩,你好意思這麽貪心?」短缺這一大筆銀子要從哪裏補,府裏帳麵不符若被老太爺知曉定要追究的。


    劉大娘裝傻地咧開滿嘴黃板牙,胡攪蠻纏道:「大太太有今日的地位,老婆子我也幫了不少忙,還因此害了一條人命……」


    「妳住口!不許再說了。」秦嬤嬤神色慌張地東張西望,措住她口無遮攔的嘴。


    「不說不說了,隻要銀子足夠,我絕對不會說出當年謝姨娘那個孩子不是夭折,而是被活活害死的……」她壞笑道,既然抓住一株搖錢樹就要海撈一筆,不賺個夠本才不願善罷甘休。


    「你這個……」秦嬤嬤氣急,真恨不得把這婆子指死,免除後患。


    「什麽,我的孩子是被害死的?!」這一句話如同青天霹靂,謝姨娘失態地驚唿出聲,口中喃喃念著「孩子沒死」,模樣失魂落魄,嚇得綠秧和綠苗擔心地直喚她,急得手足無措。


    劉大娘和秦嬤嬤聽見謝姨娘的聲音,驚覺東窗事發,嚇得魂都快飛了,看見那躲在丁香樹叢後的主仆三人,後背冷汗直流,臉色慘白,平日盛氣淩人的秦嬤嬤也楞在當場,她們看著謝姨娘搖搖晃晃地從樹叢後走出來,嚇得六神無主。


    「劉大娘,你剛剛說的可是真的?我的孩子是被害死的……不是夭折,是被害死的……」謝姨娘臉色白得嚇人,麵上滿布淚水,嘴裏發出悲戚的鳴咽聲。


    「我的孩子在哪裏?還我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的兒呀!你們怎麽做得出來……」她一口氣上不來,身子軟倒,幸虧綠苗和綠秧及時扶住。


    稍稍站穩之後,她擺脫兩人的攪扶,直衝向前去,緊揪著劉大娘討要孩子。


    「哎喲喂,你別捉著我呀,這件事和我無關,你去找大太太要孩子,我隻是拿銀子辦事而已……」她見謝姨娘陷入瘋狂,著急地抵抗,想要擺脫她。


    為母則強,向來軟弱的謝姨娘也不知哪來的手勁,竟死捉著劉大娘不放,「沒天良的事你也敢做,不怕絕子絕孫嗎?我的孩子是妳接生的,妳竟害了他……」


    「這……呃……緩著點,別激動,這都是大太太的主意,與我無關……」冤有頭債有主,要找就去找那些歹心的幕後黑手。


    「什麽,大太太……是大太太害了我的孩兒……」謝姨娘遭受連番震瘋,根本喪失思考能力,隻不住地流淚,放聲大哭。


    「姨娘你別被騙了,大太太怎麽會害你的孩子呢?都是這瘋婆子胡說……」秦嬤嬤謝姨娘這一吵鬧驚擾了其他人,連忙上前安撫她。


    「說我瘋,你們才瘋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現在要你們花錢消災還推三阻四的。」劉大娘見謝姨娘轉而纏上秦嬤嬤,幸災樂禍地說風涼話。


    秦嬤嬤見她到了這種時候仍然要錢,怒道:「你這瘋婆子別鬧,這事情你也有分,鬧開了你也別想撇清關係!」


    「你們在做什麽?鬧出這麽大動靜,是想讓全天下都說喬府沒體統,可以恣意胡鬧嗎?」


    一個衣著鮮麗、綰著朝天發髻的華貴婦人出現,高聲喝著糾纏的三人,來人正是喬府的當家主母柳氏。


    因秦嬤嬤久去未歸,她派個小丫頭探看情況,得知竟鬧了起來,連忙趕來,乍見心虛不已的劉大娘和哭得梨花帶淚的謝姨娘,心裏打了個突,意會到當年的事可能瞞不住了。


    但她仍故作鎮定,冷眼一瞪哭得無力癱坐在地上的謝姨娘,又怒斥綠苗綠秧,「主子胡來,你們這兩個蠢丫頭也不會勸著點,府裏養你們有何用處,還不快扶了她迴去,還想在這裏丟人現眼嗎?」


    她打算打死不認,反正謝姨娘眼下情緒不穩定,誰會相信她的話?相較之下,自己掌管府中事務,說話極有分量,要想壓下這事並不難。


    若是過往的謝姨娘經柳氏這一番痛罵,早嚇得連忙走避,半點不敢吭聲,可她這時得知孩子死因,思緒陷入混亂,壓根忘了害怕,隻想討迴孩子。


    「我給你磕頭了,大太太,你把孩子還給我吧!我保證什麽都不會跟你爭,帶著孩子躲得遠遠的,這一輩子不讓你瞧見,你把孩子還給我吧……」


    謝姨娘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地上的青石板硬得很,她磕得頭都破了,血流滿麵,令人看了相當不忍。


    「你找我討孩子有什麽用,大夥都瞧見他一出生就沒氣了,這都是命,閻王不讓他活,神仙也救不迴,孩子沒了我們也傷心,你就別胡鬧了,都過了這麽多年……」她嘴上說著勸慰的話,心裏卻是冷笑,隻想快快打發走謝姨娘。


    淚眼婆娑的謝姨娘膝行幾步,一把抱住柳氏的雙腿,仍是哀聲懇求,「大太太,你怎能這麽狠心,那是我懷胎十月的骨肉啊,把孩子還我……我要孩子……」


    柳氏嚇了一大跳,連忙讓人拉開她,「你、你抱著我幹什麽?還不來人拉開謝姨娘,沒瞧見我新做的蓮花裙都給扯皺了。」


    謝姨娘被秦嬤嬤大力架開,絕望地嘶吼道:「為何要害我的孩兒,他是無辜的啊,我要老太爺替我作主……」


    一搬出老太爺,做了壞事的柳氏氣勢頓時減弱,「你……你少胡說,誰說我害了你的孩子……」


    「這般大聲吵嚷是怎麽迴事?」


    混亂之間,來了一群體麵的丫頭,她們簇擁著一位年近四十的婦人,她銳利的雙眼帶著責難看向柳氏,柳氏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而謝姨娘一見她如同見了救星,發出淒厲的哭喊聲。


    「老夫人,您得給我作主啊……」


    明道堂是喬府議事之處,平時柳氏都是在這裏料理家務,方氏命人將所有人都帶往這裏來。


    方氏嫁入的時間比較晚,雖然在府裏的女眷中地位最高,但她入喬府時府中已由柳氏掌管數年,治家有方,挑不出錯處來,她這位年輕的老夫人也不便插手家務。


    然而這其實令方氏極為不滿,因而處處和柳氏作對,隻是兩人幾次交手後,她屢屢落敗,最後也不得不承認,柳氏的手段確實比自己高明,吃多了悶虧,她就不再表麵上明事,而是以退為進,因此像今日這般能夠利用老夫人的身分,給柳氏下馬威的好機會,她自是不會錯過,尤其在問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知道事關一條喬家子嗣的生命,她更是會好好利用,抓住這壓製柳氏的最佳把柄。


    坐在廳中首位的圈椅上,接過大丫頭新荷奉上的八寶茶,輕啜一口後語帶譏諷地道:「你真是行啊,大媳婦,原隻當你能幹罷了,不想竟是這般心狠手辣,連咱們喬家的子嗣你也下得了手?」


    柳氏被她損得麵色難看,心裏恨得牙癢癢的,「老夫人,事情不是這樣的,是那個瘋婆想誣賴我,她當時明明告訴我孩子是死胎……我沒道理要害死老爺的骨肉啊……」


    方氏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擺擺手,一臉不信,「瞧了剛剛你那副兇惡的嘴臉,你認為我敢相信你的話嗎?」說著嘴裏嘖嘖兩聲,露出快意的笑容。


    謝姨娘見有人為自己作主,哭哭啼啼道:「老夫人,這件事你千萬得為我作主啊,我可憐的孩子……」


    「好了好了,謝姨娘,你別哭,我現在不正是在給你和你苦命的兒討公道嗎?」方氏惺惺作態地拉著謝姨娘在身邊坐下,拍拍她的手輕聲安慰。「謝姨娘,你把當時的事情說清楚,我把前因後果弄明白,看清她們在玩什麽把戲,也才好給你作主。」


    「老夫人……」謝姨娘眼底充滿驚喜,淚水一顆顆沿著瘦削的臉龐滾落,楚楚可憐,惹人心疼,但方氏心裏卻沒什麽同情,她認為事情會演變至此都是謝姨娘自己太過懦弱所致,所謂的替她討公道,隻是想給柳氏難看而已。


    謝姨娘不懂她複雜的心思,哽咽幾聲就娓娓道來,「當年因老太爺被牽涉進墨將軍一事,怕朝廷降罪,咱們幾個婦人南下避難,我當時已經懷胎十月,半路上陣痛起來,大太太臨時給我找了個產婆來,就是這劉大娘……」她說著又哭泣不止,後麵的話語含糊在嘴裏,壓根聽不清楚。


    方氏有些不耐煩,催促她道:「你別隻是哭,快繼續說下去啊。」邊說,眼睛瞟向柳氏,見她鐵青著臉色卻仍故作鎮定,眼底即染上喜意。


    柳氏果然忍不住了,急忙解釋,「老夫人,當時她暈了過去,人事不知,哪裏知道實情呢……」


    「你閉上嘴,我現在是問謝姨娘可沒問你!」


    被方氏一聲打迴來,柳氏心頭怒火直燒,卻顧忌方氏身分,不敢對她發作,隻怒瞪向謝姨娘,警告她別說出什麽不得體的話。


    謝姨娘原本傷心,見她做了壞事還瞪自己,脾氣也上來了,「當時我確實暈了過去,可在此之前大夫曾診斷過,說我脈象正常,孩子健康得很,怎會無緣無故夭折,肯定是大太太和劉大娘她……我可憐的孩子,老夫人,你定要為我作主,不然我那孩子死不瞑目啊……」


    她嚎陶大哭,尖銳的哭聲讓方氏不悅的皺起眉頭,正要再說些什麽刺激柳氏,就見柳氏氣得衝上前來拉謝姨娘。


    「你這賤人,憑什麽含血噴人?說我惡意害你的孩子,你有證據嗎?劉大娘人老了、瘋了,難道連你也跟著瘋?」


    謝姨娘傷心過度再顧不得大局,卯足了勁抵抗柳氏,兩人拉拉扯扯,吵鬧不休,方氏急忙讓人拉開她們。


    「你們兩個都安靜些,出了這等醜事,咱們喬府的名聲都丟光了!」


    她估量著這件事情若不好好處理,鬧出去恐教人笑話,說不定還會惹來朝廷非議,遂決定趕緊做個了斷。隻是即使她再怎麽想挫挫柳氏的威風,卻不好真的將她送官,當家主母鬧出謀害人命的事,對喬府也是一種傷害,大家可是一艘船上的人。於是她心生一計,想劉大娘到底是個普通百姓,說要上官府定會畏懼,若是先嚇嚇她,再給她點好處,事情也就容易擺平了。


    「這件事情攸關一條人命,我僅能管家事,這種謀財害命的事可擺不平,況且你們各執一詞,我也辨不清真假,你們有什麽冤屈都向縣太爺說去。至於劉大娘,你為貪財做幫兇,害了一條人命,這死罪必不能兔,書命賠命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老夫人明察啊,我是冤枉的啊,我雖是受了唆使,但絕對沒有殺人!」一聽要告宮,劉大娘果然嚇得驚惶失措。


    「怎麽沒有殺人,事到如今你還想再辯嗎?要狡辯到縣太爺麵前去說吧。」


    「老夫人,你聽我說……我隻是愛錢,可沒膽子害人性命,當初拿了錢之後,我狠不下心把那小娃娃掐死,於是把他裝在竹籃裏放水流了……」


    她這一番招認把三人都嚇了一跳,其中以謝姨娘的反應最激烈,「放到河裏漂走……這麽說……我的孩子沒死,還活著嘍?」她興奮地上前抓著劉大娘問。


    「對……運氣好的話,孩子應該會被人發現……」劉大娘沒把握的幹笑道。


    「太好了!老夫人,請您趕緊派人去把孩子找迴來吧,我可憐的孩子還活著真是老天保佑……」謝姨娘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拉著方氏的手直懇求,「太好了……這事我得告訴老太爺,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


    「慢著,這人都還沒找到呢,你急什麽?」這意外的消息令方氏不太高興,孩子沒死,對於她可就是個威脅了。她趕緊問劉大娘,「你可有印象那孩子是男是女?」


    「是啊是啊,我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同樣的問題,方氏和謝姨娘的心思卻是不同,謝姨娘純粹是想多知道孩子的事情,方氏卻是擔心萬一謝姨娘生了兒子,將來會搶了喬艇的地位,即使是庶出之子,依舊是喬航真正的血脈,而柳氏同樣也很在意,畢竟她隻生了兩個女兒。


    三人屏氣凝神,靜待著劉大娘的迴答,隻見她靜默了一會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後道:「是女兒。」


    方氏和柳氏的一顆心頓時放下,方氏端起茶喝了一口,待消除了剛剛的緊張之後,吩咐道:「劉大娘、大媳婦,你們做了這等肮髒事就得自己收拾幹淨,這次可莫要再要什麽花招,替謝姨娘把孩子找迴來,知道嗎?」


    被方氏瞪了一眼,柳氏不甘不願地答應了聲。


    事情解決完後,眾人各自散了,秦騙她騙她受柳氏交代,欲領劉大娘離開喬府,豈知劉大娘卻是趕上柳氏,叫喚道:「大太太,有件事我得和您先說一聲。」


    「你這婆子的瘋言瘋語還沒說夠嗎?」她現在見了劉大娘那諂媚的麵孔就憎惡不已。


    「太太確定不聽,說不定因為這事,你日後還得感激我呢。」


    「說,什麽事?」打過幾次交道,柳氏知道這婆子心思刁鑽,定又打著什麽壞主音。


    「其實謝姨娘當年生的壓根不是千金,而是位少爺呢,你說,若我剛剛這麽對老夫人說了,太太這些年來的算盤豈不是砸了?」


    柳氏忍無可忍地痛罵,「你先前拿了我這麽多好處,如今反咬我一口,就這點小事也敢跟我討人情?」


    劉大娘笑了笑,「小事?既然太太認為是小事,那我還是跟老夫人說一聲吧,畢竟阻礙人家母子不能團圓,可是大大的罪過……」


    見她要走,秦撥撥急得叫住她,「站住!妳敢!」


    「為了錢,我這個人自然沒有什麽不敢做的,不過我還算念舊情,看在太太……和銀兩的麵子上,或許我還能繼續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替你將那流落在外的千金找迴來」


    盡管痛惡這貪財婆子的行徑,柳氏最終還是妥協,「你……要多少?」


    「不多不少,就要兩百兩。」坐地起價,將來時要求的一百兩翻了一倍。


    「你別欺人太甚!」柳氏憤怒得眼睛幾乎要遊射出火花,卻隻能咬著牙,吩咐秦嬤嬤去她房裏取出私房錢,給了劉大娘兩張一百兩的銀票。


    劉大娘接過銀票折好,小心翼翼的收入衣襟裏,笑得合不攏嘴,「謝謝了,大太太,您的恩情我永生難忘,將來若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記得再喚我,我定當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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