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房處由太監執引,崔格格沿著長廊繞過天井,轉入庭院大道。隻見兩側樹林深廣寬闊,滿院的薔薇花傾瀉而下,落紅凋落,漂浮在一池碧水之中,隨波蕩漾。


    至正房門口,另有頭臉齊整的丫頭上前,福身道:“請隨奴婢走。”先前的太監卻身退下,崔格格跟著丫頭,從抱廈處穿過,行至後院清涼之地,廊間侍奉的丫頭婆子陡然多了起來,她們個個垂首恭順,行動處皆以眉眼手勢,無一人開口言語。


    門簾挑起,有穿著綠鍛素淨袍子的丫頭從裏間出來,揚眉笑道:“崔格格請等一等,主子方才胃有些不舒服,禦醫正在診脈,您在旁廳先喝會茶。”崔格格認得她,她是玟秋,乃福晉跟前最有頭臉的宮女。崔格格忙道:“無礙的,您不必理會我,快去照顧主子緊要。”玟秋笑了笑,微微屈膝道了個福,便依舊迴了裏屋。


    崔格格沒敢進偏廳,立在廊間竹簾陰處,默默候著。


    她從未進過後院涼閣,以前隻在前院花廳中見過薔薇幾次,且每次都有旁人在側,自己沒有單獨見過薔薇。這座涼閣亦是四合的模樣,四麵由房屋環繞,中間為小天井,種了兩株參天大樹,鬱鬱蔥蔥的,幾乎將整個院落蓋住。崔格格心裏掛念小阿哥,略覺焦躁,隻是強忍著,不敢顯露半分。過了半柱香時辰,隱約有男人的聲音從裏頭傳出,崔格格猜是禦醫要出來了,便退到門房折角處。果然不足片刻,便有身穿墨色官服的老頭子領著兩個醫女從廊下匆匆而過。待人走了,崔格格才複又走到薔薇門前,等著召見。


    有小丫頭挑簾露出半張臉,笑道:“崔格格請進。”


    崔格格定了定神,斜身入屋,迎麵是一道四扇的紫檀荷花屏風,轉過屏風,卻並不見人影,崔格格正有些不知所措,卻有一旁侍立的婆子道:“請往裏走。”崔格格示以微笑,徑直往裏,穿過一間中堂屋子,才發現原來後麵還有一處天井。天井寬闊,置有假山流水,及數株芭蕉闊葉,而薔薇則斜身坐在廊下橫杆處,與阿醒郡主在說笑。


    玟秋在一旁傳道:“主子,崔格格來了。”


    我聞言望去,笑道:“可讓你等久了吧,用了膳有些反胃,其實吐了就沒事了,可她們偏要傳太醫來瞧,耽誤不少功夫。”崔格格欲要跪下行大禮,我讓玟秋扶了一把,道:“免禮了罷。”稍停又道:“你生下小阿哥後,身子可大好了?”


    崔格格道:“謝福晉關心,已經大好了。”我與她本沒多少話,但看著她與阿醒年紀差不多,臉上卻滿是滄桑顏色,可見是生孩子受了苦,不由生了憐憫,道:“你什麽時候想看望小阿哥,隻管往這兒來,也不必太拘著禮。”崔格格垂臉道:“謝福晉恩典。”我看她頗有急躁之色,想必已是迫不及待想見小阿哥了,便道:“好了,你去吧。”崔格格也未殷勤,臉上露出笑容,道:“是,奴婢告退。”


    待她去了,阿醒道:“我記得崔格格剛嫁給弘春那會,又機靈又有趣,現在看來,怎麽死氣沉沉跟個老婆子似的?”她語氣不屑,坐在我身側玩弄著指甲。


    我忍不住一笑,道:“她剛進府那會是青春少女,現在有了孩子,氣質情趣自然不一樣了,等你成婚,有了孩子就明白了。”阿醒輕輕一曬,道:“就算成婚生子了,也要快快活活的,不必將自己弄得沒有人老珠黃似的。”


    哎,你天生是公主的命,她們哪能與你比?


    我與阿醒正是閑話,我鬧著想吃水果冰沙,阿醒不允,拿出剛才那老頭子禦醫的一派胡言出來鎮壓我,又道:“可見德娘娘是對的,就該弄個厲害的太監盯著你。”又笑道:“明兒我也寫信告訴阿瑪,說你貪嘴,早上非要吃冰西瓜,弄得上吐下瀉,幸而寶寶沒事,不然看你怎麽交待!”她半嘴硬半威脅,還一臉得意洋洋,好似這府上輪到她當家了似的。我陰著臉橫了她一眼,她迴了我一記白眼,頓了頓,兩人一齊噗嗤大笑。


    兩母女哪能有仇呢?


    有個丫頭從外頭急急忙忙衝進屋裏,到了槅門處被玟秋攔住,她壓低了聲音喝道:“毛手毛腳的,沒得規矩!”丫頭已是滿麵潮紅,道:“玟秋姑姑,大事不好了!”玟秋拉她到一側,問:“別在主子跟前慌裏慌張大聲喧嘩!你什麽時候進的府?怎麽如此不知規矩!”停了停又道:“什麽事?”丫頭道:“側福晉和崔格格打起來了...”


    玟秋以為自己聽錯了,當年崔格格與王格格打架已是府上前所未有之事,就算給崔格格一百個膽子,也不能跟婆婆動手啊!玟秋蹙眉道:“你說什麽?”丫頭又重複了一遍,氣喘籲籲道:“崔格格去側福晉院子看望小阿哥,不知怎的,就和側福晉吵起來了。”稍頓,踮腳在玟秋耳邊悄聲道:“聽嬤嬤說,崔格格發現小阿哥身上長滿了痘子,要側福晉請禦醫,側福晉不肯,兩人就打起來了...”


    痘子!!!


    如果是在現代,並不算什麽事,總有各種預防針和特效藥,也有專門的兒科醫院。可是在大清朝,幾乎是聞痘色變。有傳聞說順治帝就是得痘子去世的,康熙爺小時候也得過,孝莊老祖宗就是因著康熙出過痘子,以無後患之憂的情況下,才毅然立了小玄燁為帝。


    玟秋不敢隱瞞,連忙讓丫頭將事由重新向我稟告了一遍。


    我聽了甚感震驚,未做多想,便欲親自去瞧瞧。我自己是生過兩個孩子的母親,肚中又懷了第三個,再說小阿哥畢竟是十四的血脈,一想他小小年紀要受如此折磨,心裏就疼惜得不得了。我一麵往外走,一麵吩咐下人道:“快去請禦醫。”


    阿醒追了過來,問:“你幹什麽去?”


    我想沒想,道:“我得去看看。”別說是咱們十四貝勒府的血脈生了病,就算是路邊被人遺棄的嬰兒,隻要是當過母親的人撞見了,都會難受吧。阿醒一把將我拉住,道:“你不能去,要是感染了怎麽辦?”我道:“是不是出痘子還兩說呢,說不定隻是疹子而已...”


    阿醒沉下臉,道:“就算是疹子你也不能去。”稍頓又道:“你懷著孩子,萬一被傳染了怎麽辦?”玟秋亦上前勸阻,道:“郡主說得對,主子,不如先讓禦醫瞧瞧,如果沒事,您再去瞧不遲。”我幾步往外走,道:“我遠遠在院子外頭守著,不靠近小阿哥就是。”又朝阿醒道:“我走得慢,你不用等我,你先去看看。”阿醒死命拉住我,道:“我哪兒也不去,你不聽話,我得守著你,萬一你出了事,到時阿瑪迴府非得要打我。”以前見她瘦瘦弱弱的,捏輕怕重,今兒才知她力氣大得很,雙手箍住我,我連動都沒法動。


    我繳械投降,道:“好好好,我不去,行不行?”


    阿醒依舊抱得緊緊的,道:“我不信你!”我反手往她腦門上拍了一掌,道:“你個臭丫頭,連額娘都不信了是不是?”阿醒哎呦一聲,道:“好痛!”又道:“那好,你答應我不許去側院,我領著丫頭婆子過去處置,若不是出痘子,我立刻遣人來告訴你,你也可放心,就算真是出痘子,你也不要心急,有禦醫在旁邊守著,定然無事。”


    她沒生過孩子,哪能了解做母親的那種急迫心情啊!


    我點點頭,道:“你快去吧,別耽擱了。”


    阿醒這才鬆了手,帶著屋裏幾個養大過弘春弘明的老嬤嬤去了。玟秋在屋裏寬慰我,道:“主子不必太過擔憂,小阿哥吉人天相。”


    我微微頷首,覺得腰上發疼,便扶著她坐到藤椅上,歎氣道:“出痘子這樣大的事,側福晉還瞞著,這是什麽道理?”不由氣不打一處,道:“小阿哥若有什麽三長兩短,她脫不了幹係!”玟秋看府上的事情看得明白,道:“側福晉定是害怕此事牽扯出來,小阿哥會被趕出府去。”我重了語氣道:“小阿哥是十四的血脈,也是府裏的正經主子,有病治病,誰敢趕他?側福晉真是糊塗!”丫頭沏了碗茶呈上,我仰頭喝了幾口,慢慢的才順了氣。


    外頭人仰馬翻,每隔一刻鍾,便有丫頭迴稟勢態。先是阿醒過去將崔格格與側福晉拉扯開了,後又有禦醫為小阿哥看診。因小阿哥病了已有半月,又喝了廟裏不知是什麽東西的所謂神水,病情極為嚴重。替我保胎的禦醫根本就不敢擅自下定論,阿醒又忙以我的名義命人往禦醫院請人來。禦醫院的人過來也總要小半時辰,我一直等到中午時分,方見阿醒領著一眾的丫頭婆子迴屋,一起來的還有側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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