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家中苦等了三日,我實在等不下去,依舊往宮裏尋德妃想法子。德妃是虔誠的佛教徒,除了在佛龕前念經焚香,並無實質的行動。我不知道這世間到底有沒有神仙保佑,但我知道,如果一個人自己不努力,就絕對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先往禦醫院尋了掌事問話,要說十四的病情,最清楚的肯定是禦醫院的太醫。掌事王大人曾為我保胎,是德妃托付之人,與我亦甚有交情,我比較相信他。


    他正要去後宮給佟貴妃請平安脈,被我攔在宮街。


    我心裏著急,連寒暄的話都沒講,直接道:“十四的病情,你可知曉?”


    王大人是經年的老禦醫,既有醫術,在官場上也是摸爬滾打,深謀遠慮。他抱拳先請了安,道:“微臣並不是十四爺的主治,也不了解情況,還請福晉見諒。”


    事關皇子性命堪憂,不僅是王太醫,就算是任何人,都不敢把話說死。


    我道:“我也不是要你治,隻是想問問你,十四到底得了什麽病!”王大人想了想,方道:“微臣隻聽說十四爺四肢發涼,頭痛劇烈,時有嘔吐甚至抽搐或不省人事。”


    聽他這樣一說,我的心砰砰直跳,懸在半空中,隻覺說話都渾身哆嗦,我道:“你可曾治過此等病人?”我怕王大人不敢說,又添了一句,道:“你放心,出了事有我擔著,絕不會牽扯到你的身上。”王大人胡子一翹,勉強笑道:“福晉言重了。”旋即皺眉道:“微臣善醫女人病,禦醫院的其他病症素來不由微臣負責。但微臣想,當地山洪暴發,容易引起各種傳染病,且容易通過蚊蟲蔬菜水源傳播,一旦勢頭掌控不住,後果不堪設想。”


    我雖然不懂醫,但也知道什麽叫傳染病,我道:“並未聽說有其他人得此病。”王大人頷首,道:“幸而沒有,既不是因傳染而得病,相信秦大人等定有好法子診治。”王大人嘴裏的秦大人便是康熙前幾日派去十四駐地的禦醫之一。王大人往四下看了看,一副警惕模樣,道:“微臣說句私心話,若說錯了,請福晉不要見怪。”


    我忙道:“王大人隻管說。”


    王大人道:“秦大人等覺得是傷寒病,但微臣覺著是寒熱病。寒熱病最開始時,不過頭痛、怕冷、怕熱,後麵才慢慢發作。”停了停又道:“此乃微臣一家之言,是對是錯,福晉不必較真,一切當聽從秦大人的診治。”從他的話裏行間,我隱約猜到禦醫院的暗流洶湧,也不好再為難他,便放他去了。


    我的目標並不在禦醫院,而是欽天監。


    欽天監有兩名從法蘭西坐船來的傳教士,其中有一個叫安泰,曾是外科醫生。來到大清國後,因大清民眾根本不知外科為何物,也深信體膚毛發受之父母,絕不可有絲毫損傷,故而安泰沒了用武之地,隻能在欽天監當閑差,有時亦與康熙交流幾何數學天體科學等。


    我打定主意,安泰是西醫,或許隨身帶有西藥,我不知道公元1714年的歐洲有沒有發明出各種抗生素之類,但試一試,總好過於無。清朝人不信西醫,但我不是清朝人。


    要找一個洋人並不難,因為洋人實在太稀奇了。


    安泰留著長長的金黃卷發,用繩子隨意綁著。他穿著馬甲和白色的襯衣,眼睛深藍如海,皮膚特別白,就像一張白紙似的。玟秋從未見過外國人,駭了一大跳,躲在我身後大聲唿道:“妖怪啊”。安泰有著西方人的自在和坦然,他聳了聳肩,並不計較玟秋的無禮,反而誇玟秋道:“oh,socute...”玟秋跟了我多年,也是見過很多大場麵的,很快就迴了神,道:“主子,他在罵我嗎?”我難得心情暢快些,笑道:“沒有,他說你很可愛。”


    玟秋哪受過此等“調戲”,臉上一紅,朝安泰瞪了一眼。


    我把十四的病症細細同安泰說了,安泰思慮片刻,道:“依你說的,我覺得可能是瘧疾,瘧疾是一種按時發冷發燒的急性傳染病,病原體是瘧原蟲,由瘧蚊傳染到人體血液裏...”說到半路,他忽的一笑,道:“你相信我們法蘭西的醫術嗎?”他說得話,我大概都能聽懂,我篤定道:“我當然信,不然也不會來找你。”


    安泰在大清呆了好些年,還是頭一迴碰見有人尋自己用藥,很是興奮。


    他翻箱倒櫃,非常珍惜的從床底下找出用玻璃小瓶子裝的藥丸,道:“這個在我們法蘭西叫quinine,一次一粒,用溫水化開服用,一日三次,若十四爺真是瘧疾,也就是你們太醫說的寒熱病,我安泰打包票,吃一次便有好轉,吃三日便能痊愈。”略停又道:“我總共就一瓶,裏麵有十顆藥丸。”他把整個瓶子都遞給我,我驚道:“你舍得全部都給我?”


    安泰道:“你是大清唯一相信我的人,《戰國策》裏說,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更何況隻是一瓶藥而已,藥本來就是用來救人的。”我很是感動,眼圈兒都紅了,揚起微笑道:“謝謝你。”安泰攤開雙手,眉眼深邃,笑道:“itmypleasure。”


    拿了藥自然是要給十四送去,我歡欣鼓舞的直奔乾清宮,將一切的來龍去脈同康熙說了,本以為康熙必會大喜,卻不想他年紀大了,不似年輕時那般開明,迂腐道:“法蘭西乃外朝小國,他們的藥材未必適合大清。朕以前宣召安泰論過他的醫術,不想他竟跟朕說些開膛破肚之事,如此有違倫理,怎可叫人信服?”他拿著小玻璃瓶左瞧瞧又瞧瞧,輕蔑一笑,道:“這麽幾粒丸子,能抵什麽用?朕已派了禦醫去給十四診治,你不必操心。”


    事關十四性命,我本想再勸幾句,卻見紅芙悄悄朝我搖了搖頭,再看康熙神情,他滿臉陰雲,緊抿著唇,威嚴厲色,君臨天下的帝王氣勢撲麵而來,令人不敢有一絲忤逆。我知道不管我如何巧如舌簧,也無法說服眼前這個老頑固,沉了沉心思,便跪安告退。


    既然康熙不許送,我就自己去送。


    此事我沒敢大張旗鼓,德妃那兒自不用說了,康熙不同意的事,她也半點力兒都使不上。再說,她還想著往景山寺廟上香祈福呢,她的所有心思都撲在靠佛祖保佑上。


    老公家的人靠不住,我隻能靠娘家的人了。


    我仔細將十顆藥丸分成了三份,先用一層絹紗包好,怕被打濕,又在外頭裹了一層油紙,分別用三個荷包裝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畢竟路途遙遠,除了我自己,我誰都不敢輕信。我非得要親自去送,阿瑪死也不同意,抽搭著水煙與我無聲對峙。


    額娘雙手疊在身前,愁容滿麵,道:“你要什麽,想怎麽樣,我和你阿瑪都支持你,但是這一次,絕對不行。”說著,幾乎是苦苦哀求,道:“那麽遠的路,快馬加鞭也得走上一兩個月,還得瞞著皇上德主子,你從未單獨出過遠門,不知路途兇險啊。再說你這洋人的藥丸子,若不管用...十四爺如果因你這丸子出了什麽事,你是想讓我們完顏氏一族給他陪葬嗎?”


    一說到十四出事,我的眼淚就嘩啦啦的往下滾,氣堵聲咽道:“他死了...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額娘...你幫我勸勸阿瑪,我...我...”阿瑪將水煙管子往地上一扔,怒道:“我絕不會同意!從小到大,阿瑪哪一次不從著你了?你從阿瑪一次好不好?”


    這是完顏羅察第一次對我生氣,我委屈至極,又擔心十四,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就放聲大哭起來。羅察見不得我哭,又舍不得我千山萬水以身犯險,便幹脆拂袖去了。額娘把我抱在懷裏,輕輕拍著我的背,連連歎氣。


    我灰心失落,亦不敢耽擱,十四還等著我的藥呢。


    抹幹淚,我想迴府尋弘春想想法子,他讀書多,總該知道怎麽走到十四的駐地。實在不行了,我自己帶著府上的丫頭侍衛一樣可以走。才出了完顏府的大門,小海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他攔住我的馬車,順勢坐在馬車前的橫杆處,挑起簾子問:“你如果答應幫我找迴詩雲,我便帶你去找姐夫。”他嘴裏的詩雲,就是以前被十四送去海南的妓女詩雲。


    想不到小海竟念念不忘。


    我想也沒想,道:“隻要你帶我去找十四,天涯海角我也要把詩雲給你找迴來。”小海眼睛放光,道:“好,一言為定。”見我笑了,小海從袖口裏掏出一方錦帕,道:“趕快擦擦臉,妝都哭花了。我們何時動身?”我道:“就現在!”小海驚異道:“那怎麽成?我連行李都沒帶,也沒跟額娘通氣...”我一麵讓小海坐進馬車,讓馬夫往京城外駛,一麵道:“額娘那兒,隨便請個人往家裏說一聲就是。再有,我放了兩箱黃金在底下,有什麽不能買的?”


    小海又是一驚,敲了敲橫凳,道:“這兒?”我點點頭,道:“大約有四百兩罷。”要知道,京城一戶四口之家的尋常老百姓,一年的開銷也就二十兩罷,而且是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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