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年下,康熙擺駕迴鸞,天未亮十四便起身往乾清宮請安。四爺、八爺、九爺、十爺、十三爺皆在,幾兄弟湊在一處閑殿說話。裏頭當差的太監平素隻負責掃灰塵,看管各處物件,連正經泡茶的杯盞熱水都沒有,臨時來了皇子們,唬得手忙腳亂,連忙四處借東西。


    閑殿主管太監張武陵不知從何處尋了二兩陳年的碧螺春,用著借來的茶盞壺子,稀裏糊塗泡了一壺子的茶湯,馬尿似的端進殿,雙手抖得老高,不管哪個爺不高興了,他都得吃不了兜著走。九爺渴得厲害,灌了兩口茶,把茶杯子重重往茶桌上一丟,張武陵嚇得差點就跪下去了,卻聽九爺冷聲道:“聽說朱天保上密奏,請皇阿瑪複立二阿哥為皇太子,你們可都知曉?”張武陵一聽與自己無關,方鬆了口氣,連忙退出門外。


    八爺眼神略帶責備,望著九爺道:“皇阿瑪英明,自有主張。”又朝四爺道:“四哥怎麽看?”四爺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放在膝蓋上,悠然鎮定,吹開茶中熱氣,道:“此事與咱們無關,皇阿瑪心中早有注意,待有了聖旨,一切便能知曉明白。”


    十爺莽撞,道:“若等皇阿瑪下旨,會不會晚了?”


    眾兄弟齊齊朝他看去,十爺自知失言,忙挽迴道:“我隨口一說罷,皇阿瑪英明,自然說什麽就是什麽,咱們忠君孝父,豈有不從之理?”說著又轉了話頭,略帶埋怨道:“皇阿瑪迴京都大半日了,隻召見了隆科多,我早膳晚膳都沒吃,肚皮都扁了。”


    十四順手取下腰間荷包,丟給十爺,笑道:“裏頭有牛肉幹,你捱捱肚子。”


    十爺笑道:“還是十四媳婦緊著老十四,這牛肉幹一年四季可都沒斷過。”說罷,從裏頭撿了兩塊放嘴裏嚼,又問坐在他旁邊的九爺、十三爺,道:“你們要不要?”


    九爺笑他餓死鬼投胎,十三爺卻隻搖搖頭,並未迴話。


    等啊等,到了夜幕時候,康熙依然沒有召見皇子們的意思,皇子們也不敢走,個個兒打起精神應付。虧得張武陵那添了數次開水的二兩茶葉,泡得一點味兒都沒了,皇子們還渾然不覺。他們皆在掂量廢太子在康熙心中地位,一個個神思恍惚的,哪有什麽心情管茶好喝不好喝。待月亮升起,康熙仿佛才想起他的兒子們,讓總管太監李德全來傳話,說累了,讓他們都迴去。白白等了一天,九爺得了一聲,拍著十爺的肩,道:“到我府上吃酒去?”


    十爺噘了噘嘴,道:“我現在隻想吃熱乎乎的大饅頭。”


    十四起身,掏出核桃肉在嘴裏嚼,笑道:“大夥可記住了,往後請十哥喝酒,也不用備酒,留兩籠子白饅頭打發他便成...”話音沒落,十爺一拳打在十四胸口,笑道:“你是不是想打一架再出宮?”十四往後退了半步,一副痛極了的樣子,正兒八經道:“十哥...”


    十爺笑道:“怎麽了?”


    十四道:“果然是餓壞裏,拳頭跟娘們似的,一點力道都沒有!”此話一出,十爺挽起袖子,像是要大幹一場般,朝十四走去,道:“你小子翅膀硬了啊,是誰小時候流著鼻涕哭著喊著讓我教布庫?”十四笑:“是誰?我認識嗎?”兩兄弟你來我往,四爺八爺看著他們就像看著小孩子一般,也未訓斥,反抱胸看好戲,笑道:“別隻嚷嚷,誰先動手誰厲害!”


    正是熱鬧,忽又有人來傳,道:“皇上宣雍親王覲見。”


    笑聲遽然而止,幾兄弟齊齊望向四爺,四爺麵容淡然,不言其他,隨即跟在傳話太監身後,往西暖閣去。僵持片刻,九爺先開口,道:“你們說,皇阿瑪找四哥做什麽?”誰也猜不到,於是誰也沒有說話。十四悶悶不樂,若皇阿瑪誰都不見也就算了,偏召見四爺,是幾層意思?四爺有大半年未理朝事,有什麽緊要事偏要在此時說論?


    我等十四等不及了,換了寢衣歪在榻上假寐,一聽外頭有動靜,便爬起身,趿鞋往外廳走,邊問:“吃膳了嗎?”十四嗯了一聲,丟開鞋,淨了手臉,方道:“讓廚房煮一碗牛肉麵,爺還餓著呢。”玟秋應了出去,我瞧他臉色不好,知道定是朝中有事,沒敢多問,隻說起弘明,笑道:“今兒他扶著牆壁沿著長廊走得飛快,我想不出三五日,便不用扶牆了。”


    十四依舊沒有笑容,道:“讓嬤嬤們好好看著,別摔出毛病。”


    我道:“放心,我親自盯著呢。”他懶懶的往我身上靠,闔眼半會才道:“我等了一天,連皇阿瑪的麵都沒見著。”我道:“舟車勞頓,皇阿瑪是累了。”


    十四又道:“如果真是誰都不見倒好,偏我們臨走時,又宣了四哥進殿,四哥大半年都住在莊子裏,真不知何時又討了皇阿瑪的歡喜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轉了話頭道:“是不是一天都沒用膳?牛肉幹吃完了?”十四傾訴完了,臉上稍有霽色,道:“連著核桃肉都吃光了,你明兒再給我預備些。”我怕明兒根本見不到他,便起身道:“我現在就給你備著,你早上別忘了拿。”


    十四點點頭,此時玟秋端了一碗麻辣牛肉麵及四碟酸醬小菜,整齊擺著炕桌上。牛肉是鹵過的,裹了一層紅油和辣椒粉,看著就令人胃口大開。十四兩筷子去了半碗,我吞了吞口水,道:“我想吃塊牛肉。”又篤定保證,道:“隻吃一塊。”十四沒做多想,夾了最大的一塊牛肉遞到我嘴邊,笑道:“就知道你饞,要不讓廚房給你也上一碗?”我張口吞下牛肉,連連搖頭道:“半夜吃東西最容易長胖,你看我的胳膊,都長一圈肉了。”


    十四接著繼續吃,又道:“胖一點好,軟軟的抱著舒服。”


    翌日大早,左不過三點多鍾,十四便起身進宮。我跟著六點多起床,穿戴好了,坐暖轎往永和宮請安。進了大殿,見德妃瘦骨伶仃的坐在炕上,我嚇了大跳,怎麽幾月不見,就瘦成這樣了呢?德妃黑了一大圈,雙眼凹陷,兩側頰骨都凸出來了。我不知她是受了什麽苦難,畢竟喊她額娘近十年,也有了真感情,瞧她如此,便有些心疼。


    我道:“路途奔波,額娘受累了。”


    德妃精神不濟,一手搭在炕桌上,道:“李氏落水一事,你可知道原委?”


    我納悶,這跟德妃有何幹係,便留了三分意,道:“我並沒聽人說過,也未打聽過,不過喪禮奢華,京城裏人人皆知。”德妃略有哀戚,道:“李氏入宮侍奉我數次,從未給她好臉色,如今想想,實在不必要。”難道德妃是為了李氏之事而如此色衰?打死我也不信。我麵子上總要做足,道:“額娘不必自責,各人各命罷,比起她人,李氏也算有福之人。”


    德妃不說話了,殿中便靜了下去。


    自鳴鍾鐺鐺響了兩聲,已是中午十二點,我欲要跪安出宮。德妃卻忽而道:“迴宮前,你皇阿瑪跟我說,要立紅芙為妃,若不是因她為漢女,出身低賤,怕是連皇後的位置...”說到後頭,終是有所顧忌,便止了話。


    但我猜也猜得著。


    雖然知道康熙喜歡紅芙,可我還是吃了一大驚。


    皇後的位置,後宮之人,無人不想。德妃統攝六宮多年,有皇後的實權,卻無皇後的名分,開始為妃時自是無限滿足的,可時日久了,也由不得垂涎中宮之位。本以為,總有一日能打動皇帝的心,數十年了,她以為再也無人能撼動自己的地位,卻不想,半路殺出個漢女紅芙。如果輸給佟貴妃、宜妃,她也隻能自命無福,不料到頭來,一介婢女就能將她踩在腳下,叫她如何能釋懷?


    我沉思片刻,笑道:“額娘放心,紅芙成不了大氣,你無需將她放在心上。”


    德妃淒然一笑,捂著胸口道:“從承德迴宮這一路上,我一直安慰自己,但終是騙不過啊。”又露出氣憤之色,極為失態道:“紅芙那幺蛾子,到底給皇上灌了什麽*湯?總有一日等我查出來,定將她碎屍萬段。”德妃頭一迴在我麵前露出兇狠陰厲之色,我渾身打了個顫,仿佛眼前麵對的是一個失了理智的妒婦,叫人不可理喻。


    我知道,此時無論我說什麽,德妃都不會信,便懶得再勸,隻提醒她,道:“額娘,來日方長,皇阿瑪總有厭倦的一天,您切不可輕舉妄動,紅芙此時正得寵,她若有什麽三長兩短,皇阿瑪定會大發雷霆,反而殃及自身。依我看,您隻管大大方方的為紅芙準備殿宇,即便你同意了,佟貴妃、宜主子她們能袖手旁觀?紅芙的身份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封後,再說,您還有四爺和十四做倚仗,盡可高枕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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