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巡幸江南時,當地官員敬獻了十名貌美湘女。湘女多情,多生於河水畔,姿態嬌豔,言語俏麗,性情大膽潑辣。康熙鍾愛柔順之女子,便將湘女分送與王公大臣,及他的皇子們做侍妾。賤妾吳氏穿一身鍛紅長袍,梳了旗頭,由太監引著,入了十四阿哥院。


    十四福晉病臥床榻,院子裏的瑣事大多由側福晉(舒格格)管著。吳氏住在伊格格對麵,有兩名丫頭貼身侍奉。才進院子,吳氏便扶著丫頭綠蘅去側福晉屋裏請安。側福晉當年是以秀女身份入的宮,又是旗人,自有些瞧不起吳氏。吳氏倒也不覺卑微,道了福,笑道:“早聽人說,福晉兩年前被歹人所害,一直躺在床上不醒。院子裏的事皆由側福晉署理,這些年可辛苦您了。往後若有臣妾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側福晉隻管開口吩咐。”


    側福晉有大阿哥弘春撐腰,氣焰不比當年做格格時軟弱,她道:“隻盼著福晉能早些醒來罷,我也可輕鬆些。”又撫了撫額上珠花,道:“你剛入宮,怕是有許多宮規不懂,明兒我遣個嬤嬤往你屋裏教教你。”吳氏不悅,臉上卻笑顏逐開,道:“不必側福晉掛心,臣妾在家時,便已學過宮中規矩。”又道:“屋裏的東西還未拾掇開,臣妾先行告退。”


    待吳氏去了,側福晉冷冷一笑,道:“一介奴婢,也敢妄稱臣妾,豈有此理!”身側嬤嬤忙寬慰,道:“主子,吳氏畢竟是皇上賞與十四爺的新人,您且悠著點,往後教訓的時候多著呢。”側福晉用手背甩了甩膝蓋裙袍上的褶皺,道:“我實在看不慣她說話的樣子,一股子騷味。”嬤嬤道:“一個漢女而已,無非是給爺取個樂,憑她怎樣,主子也別讓在心上。”


    側福晉眉眼一翹,道:“那倒是。”


    吳氏迴道屋中,不由分說踢了綠蘅一腳,道:“杵著做什麽,快去倒茶,說了半會的話,渴死我了。”她的房間很小,隻一間寢屋,往炕上一坐,便沒多少地方伸手腳。吳氏皺了皺眉,埋怨道:“要知道不能做妃子,還不如給縣老爺做繼夫人呢,好歹還能住明瓦大屋。丫頭奴婢伺候著,不知道多快活。”綠蘅是吳氏從宮外帶來的,任由吳氏打罵,都不敢吱聲。


    沒得多久,外頭有人傳話,道:“伊格格來了。”


    吳氏知道自己雖然被人稱一聲“吳格格”,但實際比不過滿人的格格。她起了身,迎至階下,親熱笑道:“伊格格好。”伊格格也笑,道:“院子裏幾年沒進過新人,都說是江南的大美人兒,果真不假。”吳氏聽著受用,牽著伊格格往炕上對坐,閑話家常。


    要說伊格格同舒格格一起入宮選秀,一起被指給十四,本該平起平坐,卻讓舒格格搶先生了孩子,成了側福晉,踩在自己頭上耀武揚威,伊格格心裏早有不滿。故而打定主意,必要和新來的格格處好關係,好與側福晉對著幹。


    伊格格心裏很清楚,舒格格在人前是側福晉,但在十四爺眼裏,並不算什麽。


    伊格格問:“你可見過爺了?”吳氏點點頭,道:“剛才去西小院給爺和福晉請了安。”又盯著伊格格的神色,好似要看出點什麽,道:“福晉坐在輪椅上,爺推著她在院子裏曬太陽,我瞧著福晉的神情,倒像是睡著了,一點不像久病之人。”伊格格一笑,悵然道:“底下人伺候得好罷,據說福晉一日要擦三次身,每隔一日便要沐浴一迴。天若下雨,爺怕福晉腰上舊傷複發,還專門命人疏通經絡。便是照顧大活人,也沒法如此周全細致。”


    吳氏頷首,若有所思,道:“爺待福晉可真是情深意重。”


    伊格格不屑道:“再情深意重也沒用...”又壓低了聲音在吳氏耳邊嘀咕道:“宮裏人人都知道,福晉不會醒啦!指不定明年後年,皇上就會指新福晉。”聽到這個,吳氏心眼一動,雖說自己是漢人,但皇上如今推崇滿漢一家,後宮漢女妃嬪一年比一年多,說不準有朝一日,自己真能坐上福晉之位也說不準。如此一想,遂莫名高興起來。


    入宮前,吳氏受青樓的老媼調教過,極善男女之事。在她看來,沒有男人會拒絕一個美人的身體。於是她日日穿戴豔麗,就等著十四召幸。


    可是,十四壓根不來偏院,不僅不召見他,連側福晉也未召見過。有一次,吳氏忍不住了,仔細打扮了一番,領著綠蘅去南小院求見。到了院門口,遠遠看見十四爺在舞劍,剛武有力,氣勢恢宏,一下子把她看呆了。張芳芳向十四傳話,道:“爺,吳格格求見。”


    十四拿了溫巾抹去脖頸的汗珠,道:“讓她進來。”


    吳氏福身,道:“給十四爺請安。”十四對男女之事,說實話,還是沒多少長進。他看也沒看吳氏,問:“有何事?”吳氏有備而來,軟語道:“臣妾從宮外帶來一壺十五年的女兒紅,特來獻給爺品一品。”稍一頓,見十四沒有說話,又道:“在臣妾老家有一個習俗,誰家生了女兒,就會埋一罐好酒在地裏。等女兒出嫁了,便挖出來,給女兒新婚之夜時做交杯酒。”她連羞帶怯,眉梢下垂,一副堪堪可憐之模樣,十分惹人憐愛。


    十四可沒打算和她喝什麽交杯酒,所以她話裏的意思,他是一點兒沒聽出來,是真沒聽出來。他隻是想,我又不和你喝交杯酒,但你既把酒拿過來了,總不好讓你再帶迴去,便道:“酒留下,你迴去吧。”吳氏怔了怔,不肯死心,幹脆坦白道:“不如讓臣妾陪爺喝一杯...”


    話沒說完,十四道:“我還要出宮辦事,不能喝酒。”


    張芳芳立在一旁,怕吳氏再做糾纏,便道:“吳格格,請迴吧。”吳氏瞪了張芳芳一眼,扶著綠蘅告退。直到她離開,十四也沒正眼瞧她。


    十四出宮辦完事,經過書作坊,習慣性的買了幾本新出的手抄本。他不太清楚薔薇到底喜歡哪本,所以隻好全買了,各式各樣的都買。然後一本一本的堆在書架上,兩年來,已經有上千本了。有時候他會拿出薔薇以前看過的書隨意翻著,薔薇看書是看到哪,總會在頁角折個三角形做標記。有些書看完了,上麵全是折子印。有些書看了兩頁就丟開了,那三角形便一直折在她正在看的地方。還有她戴過的絹花、穿過的衣袍、用過的茶盞,都放在原來的地方,甚至連做膳食的老李子也還在小廚房待命,就怕哪天薔薇醒來,吃不慣別人做的。


    他與十三又打了好幾次架,每次都頭破血流,但誰也不肯說原因。


    他甚至不敢走阿哥所通往乾清宮的那條宮街,每次都小心翼翼的避開薔薇遇刺的地方。


    他每天出門前,都會先去西小院看看薔薇再走。晚上迴阿哥所,第一件事,就是問玟秋薔薇一天之內的吃喝拉撒。若有閑空,他會親自給她按壓肩膀腰背。每隔三日的太醫診脈,他都會到場,詳詳細細的問過病情,還找了無數的醫書看。


    他想著,隻要薇薇沒斷氣,就要想辦法治好她。


    他痛恨自己,浪費了那麽多的時光,沒有好好寵愛薔薇。


    他覺得自己是個大笨蛋。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薔薇在他腦中的記憶卻越來越深刻。從第一次在書院撞見,她穿著男裝躲在自己身後,還有站在木樓上丟下一隻醬肘子砸中自己。到最後除夕夜裏,煙花絢爛,照亮了整個天空,她仰著臉朝自己笑道:“果園有什麽不好?春天開花,秋天摘果,不知多好呢。”是啊,隻要她能醒來,即便是拿所有的榮華富貴交換,也沒什麽不好。


    隻要,隻要她能醒來。


    冬天又來了,又是一年的除夕。下了幾日的大雪,終於停了。今兒是阿醒的壽辰,她穿著公主棉袍,與弘春在雪地裏打滾玩鬧。乾清宮有人來傳話,請十四爺入席。福晉不在,由側福晉帶著兩個孩子赴宴。十四朝阿醒招招手,道:“過來。”阿醒牽住弘春的小手,姐弟踮腳飛快的跑到廊下,清脆笑道:“阿瑪。”


    側福晉慈愛的拍了兩個孩子身上的雪花,溫柔道:“冷不冷?”


    阿醒笑道:“不冷,弟弟也不冷。”十四伸手抱起阿醒,道:“去給額娘請了安,阿瑪帶你去見皇爺爺。”阿醒乖乖道:“是,阿醒一定好好和額娘聊天。”這一天,是十四最難熬的一天,他有些失了神,道:“好,阿醒和額娘聊天,阿瑪等你。”閑雜人等候在外麵,隻十四與阿醒進屋。薔薇闔眼躺在榻上,臉上紅潤,真的像睡著了一般。阿醒跪在踏板上,拉住薔薇的手嘀嘀咕咕說悄悄話。十四見床頭案幾放著一本閑書,便順手拿起翻了兩頁。


    忽的聽見瓷碟咣當碰撞之聲,他抬頭一望,卻是阿醒踩上了凳子,趴在桌子上。十四不喜孩子頑皮,斥道:“阿醒,話說完了麽?咱們走吧。”阿醒迴過頭,道:“阿瑪,額娘說她口渴了,我想給她倒杯水,你幫幫我好不好?”


    十四丟開書,倒了水遞到阿醒嘴邊,道:“喝完水,咱們去見皇爺爺。”


    阿醒雙手捧住茶杯,跳下凳子,奶聲奶氣道:“阿瑪真糊塗,不是我要喝水,都說了是額娘要喝水。”說完,生怕水灑出來,一步一步小心走到榻邊,道:“額娘,喝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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