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


    什麽案子!?


    難道謝三郎和安祿山之間的仇怨,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內情不成!?


    “因為……案子!”


    四個字,一從謝三郎的最裏麵吐出來,大部分朝臣都懵了,麵麵相覷,一頓瞎猜……


    倒是有幾個開元二十三年就在洛陽的老臣相互看了對方一眼,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謝三郎卻不管他們的種種表現,自顧自得說了下去。


    “什麽案子?就是安祿山受審的那個案子!


    開元二十三年,安祿山提調幽州數萬精銳出塞作戰,大敗虧輸,讓我大唐數萬好兒郎葬身塞外,這才有了他開元二十三年前往洛陽受審。


    臣,汜水謝直在那之前,根本不知道幽州還有這麽一個雜胡胖子,更不知道他安祿山是何許人也,之所以要一心擠入三堂會審之中,就是要為我大唐數萬兒郎報仇雪恨!


    如果說我謝三郎和安祿山之間的恩遇,是我謝三郎當先挑起來的,也是不錯……


    但是,這一場恩怨的根源,卻不是私仇,而是公怨!”


    說到這裏,謝直特意停了一下,抬頭,直視天子,一字一頓地說道:


    “臣,隻恨,安祿山,不死!”


    一語出口,金殿之中的溫度仿佛都降低了些許,滿朝文武一個個隻覺得脊背發涼,謝三郎言語之中的決絕和冷酷,著實讓人心驚。


    “汜水侯此言差矣……”


    這個時候竟然有人說話,還是反對意見?


    誰?


    安慶宗!


    說實話,安慶宗也不願意和謝三郎正麵相抗,尤其在親眼見到人家上懟天子、下懟朝臣,中間不忘李林甫,一通登聞鼓敲“跑”了禦史大夫王鉷之後,安慶宗恨不得變成一個透明人,讓謝三郎永遠都看不到他才好。


    但是,現在,不說話卻不行了。


    人家指名道姓地數落他親爹,還說出“恨他不死”之類的話,這要還不敢開口,得慫成什麽樣?大唐人,可不僅僅有王瑤那樣的貨色……


    “家父為大唐征戰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在汜水侯的眼裏,隻有恨之不死四個字不成?”


    說話歸說話,但是在謝三郎微眯雙眼的注視之下,安慶宗也是汗如雨下,勉勉強強地說完了這句話之後,竟然瞠目結舌,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再把話接著說下去……


    謝直雙眼微眯地看著他,生生停了三彈指的工夫,見安慶宗竟然真的說不下去了,這才開口說道:


    “聽說你在安祿山下一輩的孩子中,算是最有出息的那一個?


    隻有有在我麵前勉強開口的勇氣……?


    我聽說當初安祿山離京趕赴幽州的時候,在長樂驛,還誇耀過什麽高明乃是年輕一代第一人,剛開始聽到消息的時候,我還以為這個陰險的胖子要捧殺高明,今天見了你這個東平王世子……


    嘿,安祿山這貨,養兒子不行,看人倒是挺準……”


    一番話說出來,雖然沒有明確地評價,但是金殿上的這些大唐“精英”,誰還聽不出來其中的言外之意?


    安祿山“最有出息的兒子”,安慶宗,比不上“年輕一輩第一人”,高明!


    滿朝文武聽了,嘿嘿一笑,這謝三郎還真不謙虛,高明是你的開山大弟子,他安祿山不會養兒子,你謝三郎就會教徒弟了不成?


    不過,隨即仔細一想,卻也不得不承認,謝直此言,雖然有些狂妄,卻也是事實。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人家高明,在長樂驛,在滿朝文武的麵前,麵對安祿山,是如何做的?


    破口大罵!


    胖子陰險!


    罵完之後直接告訴安祿山,有能耐,找我師父去,誰也沒攔著你去揚州,不敢去,就別在我麵前比比叨叨!


    再看看安慶宗,同樣是在滿朝文武的麵前,同樣是以小一輩的身份,直麵享譽大唐的恩仇一方,隻不過在人家微眯的雙眼注視下,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


    說謝三郎欺負孩子?


    還真沒有!


    畢竟,謝三郎就在滿朝文武的麵前,硬生生地等了安慶宗三彈指,這都沒等出來他後麵的言語,說人家謝三郎以大欺小,說不過去了……


    如此看來,安慶宗,果然比高明差遠了。


    金殿之上,甚至還有比較機靈的,直接想到了這個“對比”之外,安慶宗和高明甚至還有正麵的衝突——


    那也是在長樂驛。


    高明以東平郡王府有人牽扯到三千斤火藥之中,要求李林甫和王鉷上報天子,取得授權,去搜查東平郡王府。


    一下惹怒了東平王世子安慶宗,說什麽東平郡王出征在即,你卻要搜查我東平郡王府,這就是誠心找事兒,隨即抽出了刀子,嚷嚷著要在滿朝文武麵前把高明剁了。


    人家高明一點也沒慣著他。


    一把扯開了袍服的衣領,露出脖頸,斜著眼一聲斷喝,“你往這砍”!


    一下子就把安慶宗嚇住了。


    高明還不依不饒的,一個勁向前,硬生生地湊到安慶宗的眼前,扯著衣領,露著脖頸,挺胸向前,竟然逼得安慶宗步步後退。


    到了最後,還是安祿山親自發話,才算是攔下了高明和安慶宗兩個人,隨後,便是安祿山那一番著名的論斷——高明,乃是年輕一代的第一人!


    想明白這一切的滿朝文武,一個個不由得心生感慨,汜水侯謝三郎和東平郡王安祿山之間,勢同水火,即便有天子竭盡全力的從中斡旋,到了最後,恐怕還是要鬧一個你死我活……


    他們之間誰勝誰負,自然難以斷定。


    不過,起碼從下一代來看,肯定是高明等淮南子弟,遠勝安祿山的幽州兒郎。


    怪不得安祿山在長樂驛的時候曾經發出感歎,必須要在他這一輩結束與謝三郎的爭鬥,要不然的話,把這場恩怨留到下一輩,恐怕還沒有動手就大敗虧輸了……


    不提滿朝文武的感慨,也不提安慶宗被謝三郎一句話說得麵紅耳赤,隻說謝直,挺立在金殿之上,朗聲開口。


    “勝敗,乃是兵家常事。


    自古以來,也沒有幾個常勝將軍,斷然沒有因為一場戰鬥的勝負,就肆意屠戮領兵將領的道理。


    但是,安祿山在開元二十三年的那一場戰敗,別有不同。


    三堂會審之後,可以確定,那一場大戰之所以大敗虧輸,造成數萬兒郎葬身塞外,安祿山這個主帥,至少要負大部分責任!


    謝某不才,還記得最終案卷之中對安祿山此戰的評價。


    其一,立身不正。


    安祿山之所以能夠以幽州兵馬使的身份,統帥數萬邊軍出塞,乃是當時的幽州節帥張守珪,收了安祿山做螟蛉義子,被安祿山的花言巧語哄騙得暈頭轉向,這才一心一意地抬舉他安祿山,以一鎮節帥的威勢,強壓著數萬邊軍奉安祿山為主帥,這次有了數萬邊軍出塞作戰一事。


    此事聽著是當時幽州節帥張守珪的過失,不過既然成行,也在這數萬邊軍之中,埋下了一顆‘不信任’的種子,邊軍不信安祿山,安祿山不信邊軍……


    要知道,自古以來,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向來是兵家大忌。


    安祿山為了一己之私,竟然全力推動邊軍出塞,最終造成這樣的局麵,僅僅衝這一點,安祿山就該殺!


    其二,貪功冒進。


    安祿山自知難以服眾,自然也想早立大功,好降服我大唐邊塞的驕兵悍將……


    故此,安祿山在提兵出塞之後,隻留下史思明率領麾下三千軍士作為後軍,然後自己提調其餘邊軍將士,直撲草原深處。


    結果,派遣斥候不力,不但沒有偵到胡人的情況,反而被胡人提前發現了我大唐軍士的蹤跡,然後在草原深處設下埋伏,一舉包圍了我大唐數萬邊軍精銳。


    其三,貪生怕死。


    我大唐邊軍被包圍之後,作為主帥的安祿山,不思如何拯救戰局,在第一時間就率領身邊的曳落河突圍逃竄,因為我大唐兒郎的站位阻擋住了他的逃生之路,竟然下令曳落河對大唐邊軍肆意砍殺!


    幾萬邊軍,都是我大唐的好男兒,如果組織起來與胡人作戰,戰局未嚐不可扭轉,就算失禮,也不至於全軍潰敗。


    就是因為安祿山這個統帥貪生怕死,不敢直麵胡人的刀鋒,卻對我大唐好兒郎舉起了屠刀!


    正是此舉,才讓我大唐邊軍的士氣直接崩潰,讓整個戰局的局勢,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


    以此論,安祿山,該殺!”


    一語出口,滿朝嘩然!


    滿朝文武,很多人都是開元二十三年以後入仕的,他們都知道汜水侯謝三郎和東平郡王安祿山之間乃是生死仇敵,還真不知道安祿山在開元二十三年進洛陽受審,更不知道開元二十二年那一場塞外之戰的始末,如今聽了謝三郎的介紹,這才知道,原來大唐幽州、河東兩鎮節度使,竟然是這麽個玩意兒!?


    就在這滿朝的嘩然之中,安慶宗,作為東平郡王的世子,作為安祿山的嫡長子,聽了這話,有心開口,卻被謝直狠狠瞪了一眼,隨後幾句話就噎得他啞口無言。


    “看什麽看!?


    不信!?


    自己去翻開元二十三年審案的卷宗去!


    上麵有安祿山親手的畫押!


    他自己都承認了的事實,你不信!?幹什麽,兒子替老子不要臉!?”


    安慶宗聽了,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三堂會審認定的案情,不信也不成啊!


    且不說安慶宗如何,隻說謝三郎,在滿朝文武的嘩然之中,再次朗聲開口。


    “安祿山此人,雜胡出身,以巧言令色入了幽州節帥張守珪的眼,不思報國,一心隻想作威作福……


    別的事由暫且不論,僅僅憑借他開元二十三年一戰的始末,謝某不才,就足以認定,安祿山此人,出身不正,貪功冒進,貪生怕死……


    故而,該殺!


    開元二十三年,謝某人身在洛陽,官拜監察禦史,品級雖然不高,卻也是朝廷命官,怎容得安祿山此類宵小繼續藏身幽州方鎮?


    故而,一心一意擠進了那一場三堂會審之中,要給安祿山定一個死罪!”


    說到這裏,謝直停了下來,目光在金殿上掃過,略過滿朝文武的臉龐,繼而轉向了李林甫,最終,將目光定格在龍椅之上的李老三。


    “可惜,大唐律法,不足以定人生死……”


    說這句話的時候,在大朝會上一直強橫的不像話的謝三郎,竟然在臉上閃過一絲苦笑。


    隨即,這一絲苦笑,又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後麵的事情,就不用多說了,全天下都知道我謝三郎要殺安祿山……


    最後,他命大,跑了……


    你們都說我謝三郎和他安祿山有仇……可你們重來沒有關注過,我和他為什麽結怨!


    今天,我謝某人,當著天子,當著大唐首相,當著安祿山的嫡長子,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說一句——


    不錯!


    我謝某人,確實和安祿山有仇!


    什麽仇!?


    數萬邊軍埋骨塞外!


    安祿山不給我一個交代,謝某人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一語出口,滿場寂然。


    滿朝文武,誰都沒有想到,大唐開於天寶年間最著名的這一場恩怨,最初的起因,竟然是這樣的!


    謝三郎要殺安祿山,乃是出於義憤!


    他們更加沒有想到,謝三郎要殺安祿山的意願,竟然如此強烈,當著人家嫡長子的麵,把“死無葬身之地”都喊出來了……


    很多人,看向安慶宗,這孩子估計是被汜水侯的氣勢所懾,竟然一時半會沒敢迴嘴……


    滿朝文武失望之餘,又把目光投向了大唐首相李林甫……以及他身後的李老三……


    謝三郎剛才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一句“大唐律法,不足以定人生死”,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大家卻也都知道說得是誰。


    當年,正是政事堂排名墊底的李林甫李相公橫加阻撓,天子李老三被人蒙蔽,才特赦了安祿山……


    到了最後,謝三郎從長安城一路追迴洛陽,李林甫還一個勁給李老三出主意擋著呢,什麽調迴金吾衛,什麽出動內侍“賞功”謝家部曲,甚至把謝家老祖都給請出山了……


    要是沒有李林甫這一路橫扒拉豎擋的,也許人家謝三郎在黃河邊上白馬渡,早早就能結果了安祿山的性命!


    如今看來,誰也不知道,當年擋住了謝三郎,到底是對,還是錯了……


    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謝三郎,注定對李林甫沒啥好臉色了。


    在這一片寂靜的尷尬之中,卻有一人沒有去看李林甫,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謝三郎……


    誰?


    楊國忠!


    他自詡為“聰明人”,還真沒看明白人家謝三郎如今的操作……


    謝三郎和安祿山如何結怨,這件事,恐怕全天下都感興趣,他楊國忠也不能免俗……


    但是,讓楊國忠想不明白的是,謝三郎為什麽偏偏選擇這麽一個時間說出來呢?


    倆人結仇,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往少了算,也得十八年了,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時候,還當著滿朝文武和天子的麵兒……


    這是圖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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