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楊釗的發跡,其實也聽讓人無語的。


    楊玉環向李老三引薦楊釗的時候,李老三根本沒當迴事。


    普通百姓家,一朝德富,還有窮親戚上門呢,更何況是帝王家?楊家姐妹原本都混成啥了?結果就因為楊玉環得封貴妃,如今權勢滔天的,弘農楊氏要是沒有人上門,那才是不對呢。


    不過李老三也確實寵愛楊玉環,既然是她的堂哥,血緣關係著實親近,也就給了個笑臉,然後就讓楊釗在旁邊待著了。


    本來就不是什麽正式的場合,多個閑人就多一個,不叫事兒。


    然後李老三就招唿楊玉環等楊家眾姐妹,咱們開始玩吧?


    玩啥?


    賭錢!


    要不說李老三這貨有點沒溜呢,閑得沒事,待著一幫大姨子耍錢玩……


    當然了,人家畢竟是天子,就算不追求雅致,也不能直接動用錢財,要不然的話,那是什麽場麵?


    李老三輸了,罵罵咧咧地甩出一把銅錢……


    楊玉環輸了,親自扯過一匹絲綢,比量著尺寸往下撕……


    贏錢的楊三姐一看,不行,老九,你這麽著,不對,少了,應該從這撕……


    楊玉環不幹,你放屁,你這把一條龍贏了,我這兒還一個暗杠呢,就應該從這兒撕……


    你想想,那成什麽了!?


    所以,李老三和楊家姐妹一起耍錢,賭注不是用的現錢,而是用的算籌——具體而言,就是用另外一種工具來代替具體的金錢,比如,撲克牌,這種方法,後世棋牌室常用……


    咱也不說是玩棋玩牌還是玩投壺之類的,一局終了,有輸有贏,贏了的開懷大笑,輸了的唉聲歎氣,輸贏雙方聯合到一起統計算籌,確定輸贏具體數量的時候……


    他們還都沒有算清楚的時候,一直毫無存在感的楊釗,突然開口了,多少多少,就是這個數兒!


    李老三看了他一眼,沒信,我們這麽多人還沒算清楚呢,你倒弄明白了,不能是信口胡說的數字吧?然後他就自己接著算,算過之後,發現與楊釗計算的結果,分毫不差。


    李老三就是一驚。


    不過人家堂堂天子,好歹也有點城府,再次看了楊釗一眼,繼續玩。


    結果。


    這一下午啊,天子和楊家姐妹輸贏如何,暫且不說,隻說楊釗,每一把賭局結束,他張口就能報出輸贏勝敗,具體數量,而且,毫無差錯!


    這可就牛逼了!


    問,楊釗為啥能這麽厲害?


    答,你忘了,這貨年輕的時候就是個混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人家讀書習武的時候,他就在賭局上折騰呢,想贏錢,要是連算籌都算不清楚,還贏個屁去!


    所以,他今天如此表現,也算是……不負少年光陰……吧?


    但是,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李老三不知道啊!


    當時就對楊釗驚為天人,李老三還琢磨呢,這哥們心算能力這麽強,難不成是個理財的高手,要不……把他給安排到戶部試試吧……


    對了,你叫啥?


    楊釗!


    這名字不好,改一個吧……


    為啥?因為開元二十三年,謝三郎在追殺安祿山的時候,順手平滅了兩場叛亂,一個是京兆劉誌誠,一個是洛陽劉普會,事後查實,他們兩個,都是大唐彌勒教的傳承……前文說過彌勒教的跟腳,在成立初期,經常假借劉漢王朝的後裔起事作亂,還有專門的口令,“卯金刀”。


    李老三為啥說楊釗的這個名字不好,不是因為姓氏,而是因為這個名字“釗”,豈不正是一把“卯金刀”?


    這樣的名字,平常還好,但是要進入朝廷,多少有些不便。


    李老三這麽一說,要不說楊釗這人聰明呢,一直順杆爬,跪倒在地。


    請天子賜名!


    李老三也給麵子,哈哈一陣大笑。


    “賜名,國忠!令為戶部主事!”


    這便是楊釗,不,楊國忠起勢的起點。


    楊國忠入職戶部之後,一心鑽營,後來在李林甫有意無意的許可下,又抱上了大唐獨相的大腿,再加上自家妹子楊玉環在天子什麽或明或暗的幫助,可謂一路平步青雲。


    最終,官居戶部侍郎,禦史中丞。


    欸,這個官職可就有意思了,你看著眼熟不?


    應該眼熟才是,因為前文講過,也有這麽一位,也是戶部侍郎、禦史中丞。


    誰?


    王鉷!


    這也是高明,一聽謝二胖子說,如今王鉷升任了禦史大夫之後,第一時間就幸災樂禍的原因。


    就是因為王鉷和楊國忠兩人,不知道怎麽著,一步一步地就形成了競爭對手。


    戶部,如今沒有尚書,隻有左右兩位侍郎,一位,王鉷,另外一位,楊國忠。


    禦史台,禦史大夫暫缺,東都禦史中丞不算,在長安禦史台,作為禦史台貳副官職的禦史中丞,職數一共有三個,其中一個,被淮南王謝三郎牢牢把控,誰也拿不走,不過他遠在揚州,暫時不提,那麽在長安城的禦史中丞,又剩下了兩個,一個,楊國忠,另外一個,王鉷。


    嘿,這麽一算,有意思了,兩人同職平級,正是要競爭戶部尚書和禦史大夫的職位呢!


    現如今,王鉷搶先了一步,成就了禦史大夫,那麽楊國忠呢?


    “難道給他提職成為了戶部尚書?”


    高明一問。


    謝二胖子一搖頭,沒有。


    高明聽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和舅舅杜甫一樣,高明也不待見楊家這一門上下,隻不過,相對於杜甫對楊家一門的恨意,高明對他們或者她們,純粹就是瞧不起而已。


    那是天寶二年,楊玉環得封貴妃的時候,那個時候的高明,還沒有參加科舉,還不是如今朝堂上聞名遐邇的“白麵謝三郎”,他還在揚州,還跟在謝直的身邊學習。


    高明記得很清楚,那一天的夜裏,師父聽了楊玉環得封貴妃的消息,獨自在月下飲酒了很長的時間,一言不發。


    高明甚至以為,咱家師父聽說了對頭的女兒得封貴妃,擔心日後會有麻煩。


    卻不想,謝三郎聽了他的擔憂之後,不由得哈哈一笑,說了一番話,讓高明印象深刻。


    “楊家,一門小人而已!


    當初滿門抄斬,是因為他們自有取死之道,我在其中,哪有什麽睚眥必報,不過推波助瀾而已。


    楊九姐,我知道!


    當初之所以僅僅毀了他們女兒家的名聲,卻沒有窮追猛打,不過是因為她區區一個弱女子,我不願持強淩弱罷了。


    當時我也曾想過,楊家九姐進入教坊司之後,這一輩子,固然難過了一些,說不定日後還能落一個善終……


    卻沒有想到……她終究還是入宮為妃了……


    命運無常啊!


    也罷!


    且讓她張狂一些時日!


    上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她楊玉環也好,楊國忠也罷,自己取死,就怨不得我謝三郎了!”


    謝直這番話,說得很是雲山霧罩,即便高明在他身邊足足十年,也有好多地方聽不明白,不過,不明白,也不影響他體會出師父言語之中對楊家的輕蔑。


    也對!


    當初師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監察禦史,就能將楊玄璬一家滅門,如今乃是堂堂的淮南王,還能拍他楊家嗎?


    什麽天子寵妃不寵妃的,楊玉環不過是武惠妃的替身,就是武惠妃在世的時候,謝三郎“以死開道”,照樣也沒給天子寵妃留下一點麵子!


    至於朝堂之上,支應著洛陽楊家門麵的,不過是一個混子而已,即便如今是戶部侍郎、禦史中丞,也還是一個混子,要是沒有楊貴妃的裙帶關係,他是個屁!


    這樣的楊家一門,什麽貴妃,什麽郎中,什麽三個一品國朝夫人,在謝三郎麵前,還真不夠看!


    謝三郎看不上楊家一門。


    他高明,身為汜水謝直的開山大弟子,自然也看不上老楊家一門,尤其他入仕朝廷之後,親眼看著楊國忠是如何借助楊玉環的裙帶關係,一步一步地巴結李林甫,這才最終站到了戶部侍郎、禦史中丞的職位上,能和王鉷打擂台,心中越發瞧不上楊國忠了。


    現在,楊國忠和王鉷爭競了半天,最後讓“禦史大夫”的職位,花落王鉷手上,也由不得高明不幸災樂禍。


    實在是李林甫太不給麵子了!


    前文說了,李林甫乃是大唐獨相,即便在政事堂之中有一位陳希烈掛名,也是對他唯唯諾諾而已,要說“禦史大夫”這樣重要的職位任免,除了李老三的意思之外,沒有李林甫在裏麵摻和,打死高明也不信啊。


    這樣一來,楊國忠,可就尷尬了。


    他在國朝之中,最大的靠山,自然非貴妃楊玉環莫屬,但是,單單論在朝廷之中的靠山,還是得說李林甫,最開始的時候,楊國忠為了給李林甫當狗腿子,那也是相當賣力氣啊。


    別的不說,就說一個案子。


    構陷太子李亨。


    李亨呢,本來是李老三的三兒子,按照道理來說,是沒有資格當太子的。


    巧了,最開始開元朝的太子,李瑛,出事了。


    李瑛本是李老三原配王皇後的嫡係血脈,後來王皇後因病去世,天子開始寵愛武惠妃,當時的太子李瑛大為不滿,找了兩個兄弟喝閑酒,喝著喝著就喝多了,然後就表達出來對武惠妃,甚至對天子的不滿。


    後來不知道怎麽迴事,消息就走漏了,一下子,就傳遞到武惠妃的耳朵裏麵,人家武惠妃能幹嗎?直接跑到天子麵前哭訴,又有女婿楊洄,當時的政治盟友李林甫幫忙,一下子打到了當時的太子李瑛。


    就這麽著,皇三子李亨,這才有資格當了皇太子。


    不過呢,當了算是當了,就是有點不穩當,尤其李亨這哥們吧,還多少有點正義感,對權相李林甫很是不滿。


    李林甫多雞賊了,一來二去,這就看出來了。


    怎麽辦!?


    構陷之!


    我已經幹倒了一個太子了,不怕再幹趴下一個!


    具體的事由呢,天寶五載,太子李亨出門遊玩,碰到了小舅子韋堅,兩人把臂同遊,玩累了,跑到景龍觀去喝酒,兩人喝酒也沒勁,就把隴右節度使兼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給招唿過來了,一邊喝酒一邊聊天,玩了一宿,盡興而歸。


    李林甫就知道這件事了,不由得大喜過望。


    太子,太子妻兄,和兩鎮節度使,深夜密會,這是要幹啥?


    這是要造反啊!


    趕緊告他去!


    告他歸告他,這個人選得選擇好,選誰呢?


    楊國忠!


    第一,他身上背著個侍禦史的職位,本來就有風聞奏事的權力。


    第二,他的背後是楊貴妃,有恩寵,就算事情最後出了岔子,他也能全身而退。


    第三,最隱晦,也是最重要的,楊貴妃沒有子女降世,她和太子之前,沒有明麵的利益衝突,相應的,楊國忠和太子之間,也沒有明麵上的利益衝突,可信度,更高!


    李林甫一找楊國忠,楊國忠就樂了,我還琢磨怎麽巴結你呢,這不就是機會就來了!


    告他!


    楊國忠這麽一告,李老三嚇了一跳,不能是真奔著造反來的吧,查!


    這個時候,就顯現出楊國忠為了巴結李林甫不遺餘力了,在朝堂上直接就說了,太子李亨,當太子的年頭也不短了,人緣也挺好,如果讓朝廷現有的這些衙門查,說不定刑部、大理寺、禦史台裏麵,就有同情太子李亨的人,查到最後,恐怕查不出來一個結果……既然這樣,臣請在長安城外,專設一獄,用來審查皇甫惟明和韋堅!


    李老三一聽,有理,準了!


    然後楊國忠就專門負責此事,玩了命地給皇甫惟明和韋堅上刑,一心想從他們的口中拿出來太子謀反的證據!


    也就是皇甫惟明和韋堅啊,硬漢子,打死也不承認!


    到了最後,這個案子無疾而終。


    皇甫惟明、韋堅,兩人貶官之後,賜死。


    太子,強迫休正妃韋氏,你弟弟都被大夥給弄死了,你也別跟太子身邊吹枕頭風了……


    這個案子吧,就結果來說,辦了個半茬子,不多說了。


    但是從這個案子來說,最重要的影響,兩個。


    第一個,權相李林甫和太子之間,算是徹底撕破了臉麵,形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麵。


    第二個,楊國忠用自己瘋狗一般的忠誠,成功地巴結上了李林甫!


    高明幸災樂禍的地方,就在於,你楊國忠這麽路子巴結李林甫,結果“禦史大夫”的職位,人家給了王鉷,嘿,楊國忠,你尷尬不!?


    他這一笑,自然落在了同坐的謝二胖子和杜甫的眼中,倆人剛開始的時候,還想保持這一點點長輩的尊嚴,到了後來,也繃不住了,不由得笑出了聲,也是那麽幸災樂禍。


    半晌之後,謝二胖子止住了笑聲,手指高明,連連搖頭。


    “就衝今天這事兒,我就知道你是你師父的親傳弟子,就三郎隱藏在鐵麵無私下麵的這一份促狹,你小子算是學了個十成十啊……”


    高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嘿嘿一笑。


    “那是!”


    三人說說笑笑,正要說說如今朝堂之中的其他事,突然覺得周身一陣,隨即耳邊就傳來了一聲如同開天辟地一般的驚雷之聲。


    三人穩住了身形,相顧駭然,不可置信地異口同聲。


    “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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