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止步!”


    “銅鈴大眼”根本沒慣著小宦官侯勝,見他一步步走來,直接起身,擋在了他身前,左手扶刀,右臂伸直,張開一張蒲扇一般的大手,差點杵在侯勝的臉上!


    侯勝一下子就急了!


    嘛呢!?


    我小猴子如今也是“六兩銀子、二兩金子”的身價了,能讓你張開手就把我攔住!?


    “你是何人!?


    不讓座!?


    好!報上姓名,日後咱家迴宮之後,也好為你揚名!”


    還是這一套威脅!


    臨都驛大堂之中,好多酒客就是被這一句嚇跑的。


    而“銅鈴大眼”根本不在意,右臂微微迴收,扶在腰帶之上,手邊便是一塊腰牌,“銅鈴大眼”還故意挺了挺腰,示意侯勝自己看——你不是要問我的身份嗎,這呢!


    小宦官侯勝的目光,自然跟著“銅鈴大眼”的動作而動,自然一眼看見了這塊腰牌,隻見露在外麵的一麵之上,寫了三個大字。


    “禦史台”!


    侯勝一看就不幹了,你是禦史台咋啦!?你們是外官,我們是內官,咱們根本就不是一個體係,相互之間根本就沒有統屬關係,你想露出一塊腰牌,就想讓我知難而退!?做夢呢!?我要是不理你,“天子的威風士氣”墜了怎麽辦!?


    “禦史台的?


    帶著刀子!?


    你也就是個沒級沒品的白值吧?


    怎麽著,就你這樣的,還想攔著咱家給皇爺辦差?


    我明話告訴你,別說你是一個小小的白值,就算是你身後的禦史,今天也得把地方給咱家讓出來!


    要不然的話……”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身後一聲暴喝。


    “住口!”


    與此同時,侯勝隻覺得麵前一陣惡風不善。


    “嗖!”


    不知道是從那一張桌子,飛來一道黑影。


    幸虧“銅鈴大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迴手一抄,把黑影抄到了手中,二話不說,直接舉到到小宦官侯勝的眼前!


    一道黑影、一聲暴喝,前後夾擊之下,嚇了侯勝一跳。


    他總算聽出來身後暴喝之聲的主人,不由得迴頭一看。


    邊公公。


    隻見邊公公已然臉色大變。


    侯勝有點迷糊,邊公公身為內侍省的內常侍,向來以喜怒不形於色而享譽整個宮城,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什麽時候,會因為什麽事情變顏變色。


    難道……


    小猴子,侯勝,下意識地迴過頭來,看清了“銅鈴大眼”手中的物件。


    魚符,銅鑄,上書三個大字,禦史台!


    侯勝的臉色也變了!


    同樣是“禦史台”的憑證,一個腰牌,一個魚符,他看見腰牌的時候還敢嘰嘰喳喳不放在眼裏呢,但是看見魚符之後,頓時如喪考妣,這是為啥?


    因為這兩樣東西,使用的地方,不一樣。


    腰牌,隻要是禦史台的人都有,管你是禦史大夫還是禦史中丞,甚至沒級沒品的書吏、白值,每個人都有一塊,正麵上書三個大字“禦史台”,背麵是姓名、籍貫、年齡等持有者的基本信息,這東西,不值錢,這就是一個進出皇城的憑證——大唐禦史台在皇城之內,要想辦公,必須在規定的時間進入皇城——說白了,腰牌就是一個工作證而已,方便往來而已。


    但是,魚符可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按照大唐的規矩,各個中樞衙門,都有屬於自己的魚符,分為母符和子符,數量各自不等。


    以禦史台為例。


    西京長安有禦史台,東都洛陽也有禦史台,各有魚符的母符一塊,向來在禦史台坐鎮,堅決不得帶出禦史台。


    至於子符,數量就多了,十一塊。


    每一塊子符,都可以和任意母符組成一個完成的陰陽魚。


    這個幹什麽用的?


    也是身份的一種象征,卻比腰牌要重要多了。


    比如,你是東都禦史台的禦史,要到西京禦史台辦事,到了以後,把事情一說,人家一聽,這事挺重要的,僅僅憑你一麵之詞,肯定難以取信於人啊,你得有憑證!


    什麽憑證?


    書信!


    簽押的公文!


    以及……子符一枚!


    這是三重保險。


    書信明確事態。


    簽押的公文,驗明簽字、印章的真實性。


    子符和母符合成陰陽魚,以證明傳喚辦事之人的身份——手持腰牌,說明你是禦史台的人,手持魚符,說明你是專門被派來處理相關公務的人員!


    三重保險,確認無誤,才能確認你這個人,你說的這件事情!


    然後才是辦事!


    當然了,這一套流程很是繁瑣,一般性的事務,有了簽押的公文就能辦了,畢竟魚符子符隻有十一塊,還要分配給西京、東都兩家禦史台以備不時之需,要是一般性的事務也需要出動魚符,那這十一枚魚符,還真不一定夠用……


    事實上,禦史台發放魚符的子符也有相關的流程和要求,具體就不說了,簡而言之,隻有特別重要的事務,需要禦史親自出馬去辦,才能發放一塊魚符的子符。


    其實,不僅僅是禦史台,大唐的眾多衙門之中,也都是如此辦理。


    久而久之,常在官場行走的人都知道,見了什麽朝廷大佬出麵,事情可能都算不得嚴重,但是一見“魚符”,不管是那個衙門的,也都必須謹慎對待——因為能夠動用魚符的事情,都是大事、要事!


    小宦官侯勝雖然久在深宮,但是哪裏能不知道這樣的規矩?


    剛才“銅鈴大眼”拿出禦史台的腰牌,他當然可以嗤之以鼻,你那個進出皇城的“工作證”嚇唬誰呢!?你們進出皇城,還得用憑證,我就在宮城裏麵住著,從地形來說,皇城還在宮城外麵一圈呢?要是這麽說的話,豈不是我的身份比你高多了?


    但是,一旦“銅鈴大眼”接了魚符在手,也就容不得他侯勝一個小小的宦官不上心了——人家不但是禦史台的人,還肩負了禦史台的重要任務!和這樣的人物正麵硬剛,自己一個沒級沒品的小小“寺人”行嗎?


    就在小猴子侯勝還沒琢磨明白呢,隻見一人從“銅鈴大眼”大漢身後走了出來,士子袍服,腰懸橫刀,麵色微黑,一雙眼睛微微眯著。


    隻見這位走到侯勝麵前,冷冷一哼,手按橫刀,猛然一甩,橫刀雖未出鞘,卻在空中甩出一個大大的圓弧,從上到下,劈頭蓋臉地砸在侯勝的腦袋上!


    “啊……”


    侯勝一聲慘叫,直接被砸倒在地,慘叫連連!


    所有人都嚇傻了!


    什麽情況這是!?一句話都不說,直接動手!?他可是宮中出來的宦官,就算僅僅是一個沒級沒品的“寺人”,卻也代表這天子的臉麵,你就這麽給打了!?


    這是……不要命了!?


    短暫的寂靜之後,所有人頓時一片大嘩,聲音之大,都壓過了侯勝的慘叫!


    尤其和侯勝一同出宮的宦官、宮女,一個個群情激奮,仿佛這一刀鞘是砸在他們的臉上一樣。


    “大膽!”


    “放肆!”


    “來人,把他給咱家拿下,送迴禦史台,咱家倒是要問問李尚隱李大夫,他們禦史台的人,就敢如此傷害皇爺的臉麵不成!?”


    “就是,我等出宮為皇爺辦差,還沒到地方呢,就傷了一個!?這還讓小猴子如何替皇爺辦差!?”


    不過呢,別看他們一個個地都叫喚得歡實,卻沒有一個人向前一步。


    這幫人常年混跡在深宮之中,幹的就是伺候人的活計,伺候天子,伺候嬪妃,甚至伺候成名了的大宦官,別的暫且不說,最關鍵的是啥?四個字,察言觀色!


    人家這位禦史台的人物,敢一句話都不說就動手,肯定是有所依仗啊,誰知道人家是什麽跟腳?咱嚷嚷兩聲,替小猴子“聲援”一下也就行了,輪不著咱出頭!那不是還站著一位內侍省的內常侍嘛,真要是出頭硬剛,也得是人家的事情……


    再說了,可別忘了,人家邊公公在一見禦史台魚符的時候,就直接嗬斥了小猴子“住口”,隻不過後來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了,讓邊公公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這種情況下,咱還是看看吧……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這幫人,可都是人精啊,一個個嘴上喊得兇狠,眼神卻都有意無意得瞟向了邊公公,準備看看他的應對,再決定自家的行止。


    結果……


    邊公公一見來人,仿佛根本沒有看見被打倒在地的小猴子一般,雙手相插,高舉過頂,一躬到地。


    “見過謝禦史……”


    “嘎……”


    一瞬間,臨都驛仿佛被人按了暫停鍵一樣,所有聲音都消散無蹤,就連倒在地上的小猴子都沒聲音了。


    為啥?


    禦史台職數有限,禦使大夫一名,禦史中丞兩名,侍禦史四名,殿中侍禦史六名,監察禦史整整十名。


    這麽多禦史之中,唯有一人姓謝。


    那麽,眼前之人的身份,就唿之欲出了!


    汜水謝三郎!


    在場的這些人,宦官也好,宮女也罷,如果說非要評選一個他們心目之中最怕的人出來,肯定是謝三郎!


    就連天子李老三都得落選!


    他們雖然是天子家奴,一身榮辱,甚至生命都掌握在李老三的手裏,但是他們就幹的伺候李老三的活計,這麽多年下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開元天子雖然登基之初殺戮果斷,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處事,或者更準確地說,對待這些身邊的宦官、宮女,愈發平和,隻要不是犯了李老三的忌諱,一般情況下,都沒有性命之憂。


    這也是這幫人出宮之後,打著“不能墜了皇爺的威風士氣”的旗號,膽敢胡作非為的最根本原因。


    但是,李老三慣著他們,人家謝三郎可不慣著!


    洛陽糧案,謝三郎第一次在金鑾殿上連放三炮,其中一炮就砸在了內侍的頭上,那可是高力士的侄子,啥結果?


    杖斃!


    這都過了多長時間了,人家高力士愣是沒敢為自家侄子多說一句話!


    三天前,金鑾殿之上,謝三郎又是連放三炮,其中一炮,還是砸向了內侍。


    牛仙童,內侍省的內侍,從四品上,比如今帶隊的邊公公身份還要高一點,那是能夠身穿紅袍,在皇爺身邊伺候大宦官,還能仰仗著曾經監軍幽州的資曆,在皇爺處理幽州事務的時候,以備諮詢一二呢,結果怎麽樣?


    就是因為替安祿山說了幾句好話,被謝三郎一個頭槌砸倒在金鑾殿上!


    好好的獬豸冠,竟然被他當做“大鐵棍子”使了!


    這還不算完呢,謝三郎砸倒了牛仙童,還上趕著告了他一狀,氣得皇爺大怒,杖責八十!


    要不是人家牛仙童身體不錯,恐怕都能被這八十棍子直接打死在金鑾殿外麵,即便勉強活命了,也直接攤在了床上,宮中的禦醫說了,半年之後,才能勉強下地,至於以後到底能不能養好了,那還說不準呢……


    這特娘誰還敢惹汜水謝三郎!?


    有了這麽兩迴事,這幫“人精”都看出來了,在人家謝三郎的眼睛裏麵,什麽天子家奴?這樣的身份,根本不夠看,人家就拿你當做普通的大唐百姓,別犯事,犯了事,該揍你就揍你,該告你就告你!


    沒有了“天子家奴”的這一層金光護體,他們這些宦官、宮女,還真不一定比得上大唐的普通百姓!


    這誰受得了!?


    人家老百姓挨了告,不過是服役、流放而已……他們呢!?不是杖斃就是杖責八十,這可都是要人命的處置啊!


    對於這麽個結果,這幫宦官、宮女,也不知道是應該高興,謝謝人家拿咱當個正常人看,還是應該哭泣,大哥,您還是別拿我當正常人了!


    說句不好聽的,這幫子宦官、宮女,都拿謝三郎當“瘟神”看待的,不知道多少人暗下決心,以後不管幹啥,一定要躲這位“謝三爺”遠遠的……


    誰能想到,出宮辦差,剛剛出了洛陽城,到了臨都驛,就碰上了這尊“瘟神”!


    怎麽辦!?


    閉嘴!老老實實的吧!


    反正不丟人,沒看見內侍省的邊公公,以堂堂正五品下的內常侍的身份,向人家謝三郎一個正八品下的監察禦史行禮,一點勉強的意思都沒有嘛……


    謝直卻不管他們是怎麽想的,也不理一躬到地的邊公公,伸手接過牛大眼遞迴來的禦史台魚符,衝著他直接交代。


    “下迴再碰上這樣不長眼的蠢貨,直接放倒,不用廢話!”


    牛佐點頭應是。


    謝直又甩了院中眾多宦官、宮女一眼,冷哼一聲。


    “都看住了!誰敢擅自脫離現在的位置,直接放倒!”


    牛佐嘿嘿一笑,轉頭看向臨都驛院中的眾多宦官、宮女,一雙大眼瞪得溜圓,就想看看誰還敢不長眼。


    謝直交代了牛佐之後,轉身迴到剛才的酒桌,重新落座。


    正座之上的一位老者,親眼目睹了他處理這件事情的全過程,不由得一聲苦笑。


    “三郎,你這脾氣啊……還是改改吧……”


    “改不了!”


    謝直一聽,黑著一張臉,悶聲迴了一句,隨後端起眼前的水酒,一飲而盡。


    隨後,仿佛是因為這杯水酒,將心中的愁悶澆滅,謝直搖了搖頭,對正座老者說道:


    “粱公,現在沒有不長眼的東西呱躁了,您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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