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隱大夫派過來的吏員,說了最後的結果,天子賞了幽州偏將史思明一些財物,然後將三堂會審幽州偏將安祿山喪軍辱國事的判罰結果,又重新發迴政事堂,請政事堂張九齡張相公仔細斟酌!”


    小義的這番話,說的謝直滿臉發黑,嚇得小義一個勁往後蹭,生怕自家三少爺一時暴怒,再牽連了自己,他一邊往後蹭一邊說道:


    “李大夫還帶話了,他知道消息之後,已經派人去召監察禦史杜九郎迴禦史台問詢,因為據李大夫猜測,天子此舉,可能對三堂會審的結果不滿,然後可能要安排三堂會審重新審理……


    李大夫派人來通知三少爺,您也參與了這場三堂會審,要早做準備……”


    具體什麽準備?


    小義沒說。


    不是他不說,也不是他故意隱瞞消息,而是李尚隱根本就不會把話說得那麽明白。


    人家李尚隱身為堂堂禦史大夫,作為響當當的朝廷大佬,自然消息靈通,宮裏麵有了啥消息之後,人家提前知道,不管合不合規矩,都是正常的,即便天子李老三知道了,也就是哈哈一笑的事情。


    但是,他知道了消息,並不代表他能夠把消息散布出去!


    你是禦史台老大,又不是禦史台大喇叭,讓你知道消息是認可你朝堂大佬的資格,誰讓你散布了!?


    如今天子傳召了一個小小的幽州偏將,隨後傳話政事堂,讓首相張九齡慎重核查一下三堂會審的結果。


    這種事情,說嚴重點,也就是個程序上的事兒,人家李老三可還沒有下旨重新進行三堂會審呢!


    你李尚隱知道就知道了,擔心以前三堂會審的結果不合天子心意,把參與三堂會審的杜九郎叫迴禦史台,那叫了解情況,這是正常的。


    但是,你讓謝三郎早做準備,是幾個意思!?


    這已經夠過分的了。


    要不是謝三郎也參與了這一場三堂會審,李尚隱派人通知他這個消息,這都犯了忌諱,跟別說其他了!


    難道還要告訴謝三郎如何“做準備”嗎?


    準備啥!?


    準備好說辭,好繼續糊弄天子李老三嗎!?你們禦史台拿大唐天子當什麽了!?


    所以,李尚隱派人通知謝直一聲,已經是人家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至於到底作何準備,不言自明!


    謝三郎想殺安祿山之心,從來沒有一絲一毫地掩飾。


    根本就不是秘密!


    快馬迴城,夤夜拜訪,就是為了從李尚隱手傷搶一個三堂會審的資格出來。


    托袁仁敬,走政事堂,這是在杜九郎明確拒絕了他的要求之後的努力。


    當場詰問,不死不休,這是謝三郎在三堂會審之中的表現。


    這些事情串在一起,每一件事情都超出了汜水謝三郎平日裏行事的邊界,都被人家李尚隱看在了眼裏,人家還有啥不明白的!?


    原本以為謝三郎親自出手,無論如何都能拿下這場三堂會審……


    事實也是如此,袁仁敬都帶著所有參與三堂會審的官員,在“判,幽州偏將安祿山喪軍辱國事,當斬”的文書上簽字畫押了。


    本來以為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結果沒有想到,在天子那邊出了茬子。


    人家李尚隱知道謝直特別看重這件事,那就提前通知你一聲。


    準備啥?


    如果天子下令重審安祿山,你謝三郎到底還要不要殺他,想明白了!


    一句“早做準備”,是人家李尚隱給謝三郎的提點,也是人家給謝三郎選擇!


    不殺?


    那第二場三堂會審的結果,就不能是“斬”,這就跟你謝三郎第一場三堂會審的結果不一樣了,你得琢磨一下,到底用一個什麽樣的理由,才能把這“前後不一”的結果遮掩過去,起碼不能讓大唐百姓知道了這個結果以後,指著你的鼻子罵你吧?


    殺?


    天子李老三可是不高興了,他要不是對第一次三堂會審的結果不滿意,也不能讓政事堂張九齡去謹慎斟酌,你謝三郎如果還是要堅持殺他,那就要做好被天子遷怒的準備。


    謝直和李尚隱心照不宣,一句“早做準備”,他已經領會了李尚隱李大夫的意思,他謝謝禦史台老大的提點……


    不過,他沒有選擇!


    這是安祿山!


    這是安史之亂的直接責任人!


    這是讓大唐天下混戰了整整八年,隨後再也沒有恢複國力巔峰的罪魁禍首!


    不殺他!?


    不可能!


    在謝直的眼裏,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


    所以,謝三郎昂身而立,雙眼微眯,沉聲說道:


    “小義,備馬,我要去政事堂!”


    小義二話不說,領命而去。


    大姐夫盧寧現在還沒反應過來呢,一個個消息炸得他腦袋嗡嗡的,又是天子李老三又是禦史台李尚隱的,自家這個小舅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監察禦史而已,怎麽這些朝廷大事都跟他有關係一樣,連堂堂的禦史大夫,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都會派人通告?他倆到底誰是禦史台的老大啊?


    現在聽著他要去政事堂,忍不住就問了一句。


    “三郎,你去政事堂幹什麽?”


    “去找張九齡!”


    天子李老三不是讓他“慎重斟酌”嗎?行嘞,咱直接過去,看看他到底是怎麽斟酌的!


    盧寧都有點麻了,直唿大唐首相名諱?還這麽氣勢洶洶的!?難道人家辦事還得征得你的同意嗎!?他要是辦得不如意,難道你還能揍他不成!?


    就在他腦子一片混亂的時候,旁邊的二叔謝璞開口了。


    “每逢大事有靜氣!


    不管你要幹什麽,都把事情想明白了!


    還有,心不能亂!


    今天沐休,你要是找張相公,上政事堂幹啥去!?直接去他家!”


    盧寧一聽,都差點哭出來了。


    這他麽老謝家都是神經病吧!?小的犯病,老的不說攔著,還給出主意!?這是怕找不到張九齡是嗎!?這麽一看,老的比小的病得還重!不行,迴家以後我得好好看看媳婦去,別也是個神經病!


    隻見謝直聽了一震,隨即轉向二叔謝璞,深施一禮,隨即起身,暫時沒動,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住,半晌之後才緩緩吐了出來。


    連續三次。


    盧寧就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都覺得謝三郎緊皺的眉頭都略略鬆開了一些,這是……緩過來了?不犯病了?


    卻沒想到,謝直三次深唿吸之後,卻轉向了他。


    “大姐夫,今日乃是您第一次登門,按照道理說,三郎無論如何也要好好陪您喝上一杯才是……


    不過,如今三郎確實有事,難免要慢待了……還請大姐夫看在三郎久未謀麵的大姐麵子上,多多擔待!


    待今日事了,三郎再登門賠罪!”


    盧寧讓他給嚇了一跳,敢情不是病好了,是更嚴重了!


    正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時候,小義進門迴稟。


    “三少爺,馬備好了!”


    謝直衝著盧寧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等他迴過神來,謝三郎已經搬鞍認蹬、打馬而去!


    盧寧看著謝三郎帶著謝家部曲一路煙塵滾滾而走,不由得一聲苦笑,他在幽州方鎮之中,也摸爬滾打了十多年了,見過不少將領,也跟隨大唐邊軍出塞,更是在戰場上廝殺過不知道多少迴了,要不然的話,就算他是出身範陽盧氏,也不能在二十多歲的年紀,就到洛陽城來跑官一個偏將。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見過誰的身上能有這麽大的殺氣,尤其剛才謝直那一套做派,差點讓他誤以為自己迴到了幽州節帥府的白虎節堂,這是要點將出征啊?


    再一想謝直的目的地是張相府,這是去找大唐首相的,就讓他頗有一種錯亂的感覺。


    來謝家之前,他還以為自己的這個小舅子是個“沽名釣譽”之輩,是謝家耗盡了所有資源硬生生推起來的一位“汜水謝三郎”……


    現在,他哪裏還能有這麽不知所謂的心思?


    他算是看出來了,雖然在洛陽城中能夠代表整個謝家的,還是人家謝二爺謝璞,但是具體到謝三郎要做的事情,即便謝璞是謝直的親二叔,估計也管不了他。


    這說明啥?


    這說明人家謝三郎就是真正的“汜水謝三郎”,他的名頭是人家自己闖蕩出來的,人家的事跡,都是人家實實在在幹出來,這裏麵,就算有謝家的資源支持,也絕對不會多,至少不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要不然的話,能夠代表這整個謝家的二叔謝璞,斷然沒有管不了他的道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句話,謝直,是真牛逼!


    想明白這一切,盧寧的嘴裏不由得一片苦澀,明明是自己親親的小舅子,本來能夠順理成章地親切起來的,結果,就因為自己一開始對他的誤解,這一趟登門,就看著小舅子熱情了,自己這個當姐夫的,竟然一個勁的敷衍……


    不說啥功利的話,從親戚的這個角度來說,也不合適啊……


    盧寧滿心的後悔之後,還是有點不太踏實,就算自家這個小舅子就是傳說之中的“汜水謝三郎”,可是就這麽直接去闖張相府邸,好像也有點不太合適吧?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把目光轉向了謝璞。


    “二叔父,三郎此去……行嗎?


    小婿倒是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怕三郎衝撞了張相……


    另外我聽說,張相身為大唐首相,說一句日理萬機也不為過,平日在政事堂坐鎮,別人就算想接觸也沒有機會,唯有沐休的這一天才是最好的機會,據說沒到沐休之日,張相府邸門外,光馬車就能排到坊門之外……”


    再後麵的話,盧寧沒有說出口,他的意思很是簡單,張九齡乃是大唐首相,想要巴結他的人,多了,排隊都不知道得排到什麽時候,現在謝直就這麽氣勢洶洶地打馬而去,別到了張相門口還得排隊,就衝謝三郎如今這要殺人的勁頭,別再和張九齡家裏的人折騰起來……


    這個擔心吧,雖然有點看不起謝直的意思,但是終究是擔心謝直,算是好心吧……


    謝璞聽了,也是一樂,雖然現在樂出聲好像挺不合適的,但是謝璞還是樂了。


    “賢婿莫要擔心……


    你來洛陽的時間不長,對這邊的消息知道的少了一點……


    至少,你對你家的這個內弟,還算不得了解。


    要說衝撞張相,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大事,但是對你這個內弟來說,還真不叫事兒……反正也不是衝撞了這一迴了……”


    盧寧聽了,徹底不會了,老謝家人都是什麽妖魔鬼怪啊,有這麽說話的嗎!?什麽叫衝撞了不是一迴了?


    謝璞見他不信,繼續說道:


    “你這個內弟,因為當初白身敲響登聞鼓,被天子處罰十年之內不得作詩。


    不過呢,在這之前,他也曾經做過幾首詩作。


    咬定青山不放鬆的那首《詠竹》就不必多說了,他現在字‘新竹’,就是三郎的蒙師王昌齡王縣尉取字於這首詩才賜下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首‘我輩豈是蓬蒿人’,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盧寧點了點頭,這個倒是聽說過,是隱藏在“汜水謝三郎”諸多傳聞之中、不太起眼的一條,再者,他既然十三歲的時候就投身了軍旅,對讀書之事就有點淡了,對於這些作詩的事情,也就沒啥興趣了,所以,即便聽到了這樣的傳聞,也就是轉頭就忘了。


    想了半天,這才想起來這首詩其中的一句。


    “仰頭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謝璞點了點頭。


    “不錯,就是這首。


    你可知道,這首詩,正是三郎第一次拜訪張相,卻因為當場就吵了起來,然後三郎出了張相的偏廳,走到張相府邸大門處,一路之上詠頌出來的……”


    盧寧聽了個目瞪口呆。


    “這……這……


    二叔父,既然這樣,那張相……張相……


    即便張相大度,不記恨三郎,也……也……


    三郎就這麽去了張相府邸,就算張相無所謂,他張相府邸的家人也不見得要給三郎通報啊……須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搪的道理……”


    這一迴,謝璞是真的笑了,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又衝著盧寧擺了擺手。


    “別人,在張相府上這麽折騰一迴,不被打斷腿,也斷然沒有資格再登門了……


    但是你內弟,我謝家三郎,卻別有不同!


    你信不信,三郎到了張府,不但沒人阻攔,還會被以禮相待?”


    盧寧徹底不會了,我怎麽沒聽說過,大唐首相張九齡是個賤皮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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