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主事要把自家侄子托付給謝直?


    他倒是好算計!


    尤其想要讓侄子高明拜謝直為師,更是彰顯了這一路放到明麵上的小心思。


    頭一個,在這年頭,講究的就是天地君親師,高明著孩子也是苦,親爹身亡、親娘改嫁,親叔叔柳放,雖然親娘和親叔叔都在人世,但是他現在基本跟一個孤兒沒啥區別,“親”之一項,基本就算斷絕了,如果真的能拜了謝直為師,那真是又找了個老師又找了個爹,這一輩子也算是有了依靠。


    再一個,現在人家謝直是啥名聲,明法榜首、製科甲等、上任河南縣尉兩個月的時間就能弄出萬人相送的場麵,調任監察禦史還沒有一個月的時間呢,當當當,一連三炮,轟出來一個洛陽糧案,眼看著就是大唐官場之上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更不用說他的一筆瘦金體名傳天下,別的不說,就是高明日後不入官場,僅僅是傳承下瘦金體的書法,日後也是一代名家。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隱晦的好處。


    高明這孩子是個什麽身份,犯官之後!親爹,長安糧案的罪魁禍首,親叔叔,洛陽糧案的關鍵人物,這個身份要是不洗白了,日後寸步難行!可是如果他能夠拜了謝直為師,隨著謝直在大唐朝堂之上地位越來越高,作為他的嫡傳弟子,高明也會水漲船高,雖然勢必還會受到親爹和親叔叔的影響,但是終究會好上很多……


    也難為高主事了,竟然在配合三法司審理洛陽糧案的過程中,替侄子想出這麽一個圓滿的解決辦法。


    不過,這種種好處要想落到實處,卻還是要看謝直的態度。


    高主事提出這樣的請求之後,也是滿心忐忑。


    事分兩麵!


    這件事,如果成了,自然對侄子高明好上加好。


    但是,對謝直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至少從現在來看,不但沒有好處還會帶來很多麻煩,最起碼的,不但要負責高明日常的生活還要負責他日後的前程,雖然這些事對謝直來說問題不大,但是謝直沒事幹了嘛,這不是隻找麻煩了嗎?


    所以,高主事說完之後,一直留意這謝直的表情,帶著希冀,盼望著謝三郎能有一個正麵的迴應……


    謝直聽了,沉默半晌,卻一直沒有說話。


    高主事就在這種沉默之中,眼中的希冀越來越黯淡,終究……是強人所難了嗎?


    就在此時,牢房之外一陣響動。


    牢頭來了。


    謝直在進入牢房之前,曾經甩出一把銅錢,讓他就準備點吃食,也算是給高主事探監帶來的福利了。


    牢頭對於“財神爺”的要求,自然上心,不但把一眾獄卒私藏的好酒好菜都弄了出來,還特意安排人出去采買,即便這樣,他還怕謝直等急了,弄得差不多了,趕緊給送過來了。


    “謝禦史,大牢之中條件實在有限,倉促之間隻能弄成這樣,您老人家別見怪……”


    說著,特意搬進來一個小桌子,把準備好的酒菜一一擺上,整雞、醬牛肉、還有一小盆清水煮出來的羊排,一小瓶劍南燒春,剛剛拔開塞子,濃鬱的酒香就充斥了這個牢房……


    別看菜少,全硬,這要是再加上一道魚膾,再來幾道青菜……拿到洛陽南市的酒肆之中,也是一桌上好的招待。


    就這樣的話,人家牢頭還特不好意思呢。


    “謝禦史,您老人家別見怪,實在是太簡陋了,太簡陋了……您先用著,小人已經安排人快馬加鞭去了洛陽北市,老張家的水盆羊肉,馬上就到,我特意交代了,一定要他們家新烙出來的饃……正好,您吃喝差不多了以後,喝口羊湯暖暖胃,然後泡了饃一吃,圓滿!”


    這話說得謝直都笑了。


    “難為你想的這麽周到……


    偏勞你了……


    正好,這段時間高主事沒吃好沒喝好,正要借你這份心思好好打一打口祭……”


    牢頭一聽“偏勞”二字,樂得都笑開花了,能得謝三郎一聲讚譽,三生有幸!後來聽謝直聽到高主事,心中就是一驚,趕緊琢磨看來謝三郎還挺看重這位高主事,這段時間沒得罪了他吧……看這意思,謝三郎可能還要跟高主事對飲一番,可別到時候給我告上一壯,然後他奔嶺南了,我不就麻煩了……


    一想到這裏,牢頭趕緊轉向高主事,滿臉堆笑。


    “高主事,怠慢了怠慢了,咱們這條件實在有限,也不知道您有什麽偏好,隻能弄一些粗陋的吃食過來……


    您看,您還有什麽想吃的,直接交代給小人,小人這就去安排……?”


    高主事現在哪有吃飯的心思啊!?


    原本看著謝直一直不言語,他心中的希望本來就越來越渺茫,結果牢頭進來這麽一搗亂,等於徹底把這個話題給岔過去了,人家謝直都不用再說別的了,直接另起話頭、聊及其他,行,侄子高明拜師這件事等於就這麽掛著了……


    還吃!?


    吃個屁!


    吃了以後,以後侄子吃啥!?


    高主事沒好氣地瞪了牢頭一眼,再看謝直,發現謝三郎已經恢複了古井無波的麵容,不由得長歎一聲,本就是強人所難,又有牢頭這麽一搗亂,徹底完了。


    牢頭不知道啊,熱臉貼了一個冷屁股,也挺不樂意的,你個在押囚犯敢這麽對我牢頭,找事呢吧!?不過轉念一想,算了,誰讓人家得了謝三郎的看重呢,過幾天就流放了,人家謝三郎還駐紮在禦史台呢,咱犯不上因為一時意氣得罪了“財神爺”啊……


    謝直在邊上撘眼一看就知道怎麽迴事了,不由得一笑,向牢頭道謝,就讓他出去了。


    牢頭還多多少少有點不甘心,難道我會錯意了,謝三郎對這高主事……一般?不經意間迴頭一看,卻正好看到謝三郎正在幫高主事親自倒酒……得,咱還是老實點吧,牢頭收了所有的小心思,老老實實地撤了。


    卻說高主事眼看著謝直親自倒酒,按理說應該欠身施禮,甚至直接阻攔、不敢接下才對,不過他剛剛被牢頭一通搗亂,破滅了心中的希望,也實在沒有心思搞那些虛禮,一見麵前有酒,還是大唐朝僅次於三勒漿的烈酒劍南燒春,這還有啥客氣的?端起來,一飲而盡!


    高主事一時之間隻覺得一條火線順著喉嚨下去,迅速遊走在全身,熱騰騰的,不但蒸騰起了全身的熱汗,也散掉了心頭的陰鬱。


    這個時候,高主事這才反應過來,一聲苦笑,對著謝直一叉手。


    “讓謝禦史見笑了……這……這……唉,也是怪高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讓高某失態了……”


    謝直哈哈一笑,不以為意,嘴上也沒饒了他。


    “你侄子高明要是也是這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我可不能收啊……”


    一句話說得高主事楞在了當場,心頭早就沉寂下去的希望,突然爆發了起來,如同死灰複燃一般,但是他卻有點不太相信。


    謝直這句話,是個啥意思?


    不收?聽這話的意思又不像……


    收?卻是在埋怨高主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平常來這麽一句,沒事,但是現在不成啊,如果高主事是這樣的品性,他侄子又能好到哪裏去?大唐最講究傳承了,你家血親長輩的品性不行,你的品性也不行,這個就是最基本的推理,在大唐朝最有市場,如果這個推論成立了,誰還敢收這樣的徒弟?


    收還是不收?


    這個問題,讓謝直的一句話,把高主事弄糊塗了,但是他本就不是一個糊塗人,一聽這話音,趕緊翻身跪倒在地。


    “謝禦史在上,請受小人一拜!


    小人不知好歹,得罪了禦史大人,如何處置,小人一力承擔。


    但是還請謝禦史千萬不要誤會我家侄子高明!


    他乃是我家大哥獨子,到了長安才出生的,一直跟在我家大哥身邊長大,說話辦事更像我家大哥,與高某本身相似之處不多,更加難得的是,高明五歲開始隨著我家大哥讀書,從小就相當聰慧……”


    高主事真急眼了,生怕因為自己的關係換了侄子的好事,跪在地上一頓當當當,不要錢的好話一個勁地往外噴。


    謝直笑了,起身親手將他扶了起來。


    剛開始的時候,他聽到高主事的要求,意外之餘也有點不太高興,這不是算計我嗎?後來突然看到高主事眼睛裏麵的希冀,卻有了一些觸動,算計也好,無奈之舉也好,終究是為了自家侄子考慮,做父母的,做長輩的,不管幹什麽,隻要為了自家晚輩謀劃,這個出發點,就不應該被詆毀,當然,具體方式還得具體分析,但是這份長輩對晚輩的盡心,不易。


    謝直也站了起來,親手把高主事扶起來,眼看著他重新跪坐下來,樂樂嗬嗬地再次給他倒上了一杯酒,這才說道:


    “高兄不必如此。


    能不能收高明為徒,我要先見了這個孩子再說。


    實話說,三郎通過你對你家高大哥的介紹,也對你家大哥心生敬仰,能夠起於微末、發奮讀書,最終成為堂堂朝堂命官,堪稱我大唐一代讀書人的典範,讓三郎心生敬仰啊。


    隻不過後來可惜了,你大哥行差就錯,最終落了個身首異處……


    所以你說要把高大哥的獨子托付給我,三郎倒是也沒什麽……”


    高主事聽了之後,頓時激動了,敢要說話,卻被謝直抬手攔住。


    隻聽謝直繼續說道:


    “這樣吧,高主事,無論怎麽說,洛陽糧案能夠這麽順利,也是你高主事居功至偉,真要是說起來,也算我謝三郎欠你一個人情……


    可惜,你在洛陽糧案之中,牽扯過深,謝某雖然身為監察禦史,但是也不能因公廢私,因為欠你的人情而刻意幹預對你的處罰,好在聖天子有好生之德,免去了你的死罪,讓你流放三千裏,雖然終生不得還鄉,卻也終究保住了一條性命……


    不過呢,嶺南之地距離洛陽千裏之遙,三郎就算是有心相助也是鞭長莫及……


    說到底,這個人情,三郎還不上了。


    巧了,高主事到是給了三郎一個償還人情的機會……


    你高主事既然願意將侄兒相托,謝三郎斷然沒有讓你給朝廷幫了忙之後,還安頓不了家裏事情的道理……


    你侄子,高明,我就收下了!”


    高主事一聽,眼淚又下來了,自從能夠給他大哥報仇以來,侄子高明的前程就像一座大山一眼壓在了他的心頭,如今終於有了結果,如何不能讓他喜極而泣?


    謝直早就知道如此,也不急,就這麽看著,等到高主事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一點,這才說道:


    “不過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麵,我收下你侄子高明,主要是為了償還你的人情,同時也為了給你免除後顧之憂……


    至於能不能收高明為徒,必須讓我見了這個孩子再說……


    不過你放心,即便這個孩子不合三郎的要求,我也會將他留在謝家,等他長大到了十五歲,願意從軍,就送到成皋折衝府,由我家祖父親自教導,如果不願從軍,也可以學習算學,到大車幫或者儒家連坐做一個賬房或者掌櫃……這麽說吧,不管這個孩子如何選擇,我謝三郎保證他又一技之長,能夠成上一輩子安穩飯食……


    當然,如果這個孩子合適的話,我就會收他為徒,親自教導……”


    高主事聽了,點點頭,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啥可說的?讓高明拜謝直為師,這是高主事能夠給侄子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可是如果人家謝直不願收,退而求其次,也能保證他一份前程了,夫複何求?


    高主事聽了之後,不再言語,起身,行禮,滿臉淚痕。


    謝直點了點頭,主動端起酒杯,與高主事碰杯,一飲而盡。


    “好了,這杯水酒,就算三郎為高兄送行了……


    高明之事,還請高兄放心,三郎一定安排妥當……


    在此,謝三郎祝願高兄一路順風!”


    高主事能說啥,千恩萬謝唄。


    謝直又是一笑。


    “好了,這些吃食雖然粗陋,也是牢頭的一片心意,高兄慢用吧……


    三郎告辭了……”


    結果,高主事還沒有說話呢,旁邊的牢房之中突然出過來一個聲音。


    “謝三郎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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