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像對方所說,在無相梵音狀態下時間並不會流逝,那麽跟他多說幾句又有何妨?況且沈路並不知道如何解脫這個無相梵音的狀態,因此也隻能順著他的意思來。


    略作思索之後,沈路說道:“暮鼓晨鍾、梵音言聖,本是以一種極有儀式感的行為,進行概念傳播的儀式。舉例來說就是,比如一些名言警句,便都要編造得合轍押韻,更適宜傳播和誦讀。不求所有人在看到文字之後懂得其中深意,隻求將這些文字留在對方心中,以便未來某天他突然想起的時候,能夠頓悟和參破。”


    無口大師雖然一直纏著沈路,要求地方來評述對聯,但其實看他的樣子,很明顯是在給沈路使絆子,並不打算讓他前去前方的聽月村。


    可沈路這番話,卻讓無口大師有些驚詫。


    一直以來,無口大師接觸到的聖職者們,要麽是真的懂得大道之理,很會講述一些玄之又玄,能使人悵然頓悟的話語。也認識過不少蒙事的人,口裏胡話連篇,不知所謂。


    然而今天聽到沈路這番話,卻讓他頗感新鮮,也覺得不無道理。


    聖言也好,梵音也好,說得天花亂墜,卻也是晦澀拗口,讓人難以琢磨。反倒是許多被編造成順口溜、兒歌等話語裏的道理,更容易被天下萬民所熟知,所認識。


    聖言梵音固然是大道理,暮鼓晨鍾也給人極強的約束感,使得他們這些聖職者心無雜念,靈修過人,確實在心智感悟、領悟法道、修身養性、渡人為安等等各方麵,都超越了普通人的理念範疇。


    說人話就是,他們的境界確實要高人一等,對這世上做出的貢獻也遠比大多普通人做的更多,因此他們才會獲得如此多的尊重。


    包括現在焦急無比的沈路。哪怕沈路滿腦子都想一拳幹翻眼前這個煩人的家夥,但也要強行忍住自己的脾氣,陪他來在這種關鍵時刻談論所謂的對聯,就可以看出聖職者在中州人眼中,都是一種非常值得尊敬的存在了。


    但問題是,聖職者們說的道理是道理,可普通人說的道理也是道理啊。普通人用兒歌、順口溜,甚至一些有汙言穢語的俗語俏皮話,來傳播道理的行為,難道就是錯的嗎?


    修法之人,真的需要那麽在乎暮鼓晨鍾,那麽在乎聖言梵音嗎?研讀這一切的目的,也隻是為了讓心智更加成熟,看待事物更加通透,而不是要多麽嚴格的去遵守暮鼓晨鍾,不是多麽深的去理解聖言梵音。


    “確實。真要說起來,可能在三五歲孩童間流傳著的歌謠,都比我們這聖言梵音來得更容易理解。天下大道何止千千萬,但真要讓我找到一個無法一句說清楚的道理,卻也很難很難。本就沒有那麽複雜,何必礙於表麵,流於形式。”


    無口大師說完之後,伸出手對沈路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在聖職者的儀式裏,是一個相當高規格的儀式。其目的很簡單,意思就是:我要說的說完了,請您繼續說。


    看上去是個很普通的手勢,表達著很普通的意思。可在討論聖言梵音這些大道理的時候,做出這個手勢的意思就是,我暫時不說話了,想聽聽您的看法。


    要知道聖言梵音道理涵蓋極廣。無論是出入的門徒,還是修為極高的聖者,其實要討論大道理的話,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一些德高望重的聖職者聊天時,如果不太看得起對方,就極有可能自己一口氣連說他半小時一小時,不給對方任何的說話機會,這在聖職者之間太常見了。


    哪怕是地位相等的,也都會明爭暗鬥,搶奪談話時間等等。


    隻有在真的尊重對方,覺得自己表達的已經足夠,再說下去反而會引起對方的不滿,所以才會主動的閉嘴,然後做出一個請對方說話的樣子。這個動作不光是表示自己閉嘴,還有種懇求地方發表意見的態度在裏麵。


    沈路雖然不太了解聖職者,但這個比較通俗的禮數還是知道的。


    聽到對方這麽說,頓時欠了欠身,受寵若驚似的說道:“大師切莫如此。晚輩也隻是說一些通俗的言語,自然無法和大師的大智慧相提並論,不敢受大師如此禮待。”


    無口大師笑了笑道:“道理哪有什麽高低之分。我這並非是在可以吹捧你,而是從始至終就覺得世間萬物的道理,都是渺小到可以被世間萬物所明白的小道理,也是幫助世間萬物組成這個世界的大道理。全都是小道理,全都是大道理,自然不需要挑出某幾個出來,說它是大道理了。”


    沈路聽到這番話,心中隱隱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


    這感覺就好像是平時的自己被困在漆黑無比的山洞之中。山洞裏全是岔路,出口隻有一條,但無論如何自己都無法繞出去。


    而在剛才,聽到這番話之後,就仿佛山洞的出口亮出了一陣強烈的光芒,大概告訴了沈路,出口在哪個方向。但具體是哪條路,沈路卻還不知道。


    就是這種仿佛觸摸到某種東西,卻突然悵然若失的感覺,讓沈路非常的困擾。


    但有一點沈路可以確定,隻要自己能把握到這個感覺,那麽對如何調整自己的心態,如何在遇到危急時刻變得更加冷靜沉著等等,會有巨大幫助。


    甚至,或許能幫沈路提高修為。畢竟之前沈路聽到刀劍聯盟傳下來的九影飛渡口訣,就悟出了一套極強的槍法。誰敢保證,沈路要是參透一些聖言梵音,不會因此而領悟其他一些東西呢?


    想到這裏,沈路不再抗拒與對方分析對聯,反而覺得這是一場特別有必要的對話。


    可惜的是,時間有些不太對。沈路牽掛著徐文蕊的安危,心態就算再平和,也絕對不像平時那樣平和。


    所以就在這半焦慮,半惶恐的心態下,沈路繼續開始分析對聯的其他部分。


    “至於對聯其他部分。驚醒、喚迴這兩個詞,用得有些高高在上,有一副教別人做事的高傲態度。當然了,我不否認聖言梵音裏的大智慧,但並非所有大智慧都適合所有人的。你憑什麽說自己的玩意,就能成為驚醒和喚迴他們的至理名言呢?說不定暮鼓晨鍾、聖言梵音並沒有讓他們驚醒。反而是街邊叫賣的小販、鄰裏大媽攀談的一句話,小孩無意識的一句戲言,更能震撼人心。”


    初聽這番話的時候,無口大師有些不太認同,所以表情上有點眉頭微蹙的樣子。


    可聽到沈路最後一句話,他頓時釋然。


    自嘲想到:是啊,剛才我自己都說天下道理萬千,沒有大小之分,我卻為何又因為這位沈施主不信任聖言梵音而生氣呢?確實如他所言,適合每個人的道理都不同,即使是聖言梵音,也不應該使用驚醒和喚迴這種頗有主觀以為的言辭。


    於是問沈路道:“那你覺得這兩個詞該換成什麽才好?”


    沈路笑道:“倒也不用換,而是把頭一個字對調一下就好。暮鼓晨鍾改為喚醒,聖言梵音改為驚迴。”


    無口大師先是一愣,然後一拍大腿說道:“妙極,妙極!是啊,暮鼓晨鍾,為何要驚醒他人呢?這世上有太多人願意裝睡,也有太多人並不依靠這些鍾聲鼓聲來喚醒,他們或許更喜歡聽雞叫。我們敲鍾打鼓,希望那些願意醒的人醒來,不願意醒或者因其他而醒的人,卻又何必執著於他們的看法?


    至於這聖言梵音,自然是那種具有力道,能瞬間使人頓悟的至上名言!能因此頓悟之人,自然是要心頭一驚,然後才會大徹大悟。這驚迴二字,用的也是極為貼切。我聖門世世代代歸納總結的至理名言,又何須用苦苦哀求的‘喚迴’二字,去勸解對方呢?”


    無口大師說的這番道理,正是沈路想要說的。連一些細節都幾乎一模一樣。


    沈路有些佩服說道:“大師不光深諳大道,更願意聽我們這些鄉野平民之言,有此氣度,才配得上大師二字。”


    無口大師謙遜道:“慚愧慚愧。若非沈施主此番點撥,恐怕我自己也還身在苦海,又何談去傳播聖言梵音,去把這些道理帶給他人呢?真要說起來,沈施主此番話,才更像是驚迴我這個迷夢之人。”


    兩人本來是有些互相吹捧的意思。


    但無口大師說完這番話,沈路卻沒有繼續客氣,而是繼續說道:“接下來就要說對聯最後的部分了。名利客、迷夢人,卻也顯得狹隘和偏頗了。”


    “哪裏偏頗?”


    “知名知利,知好知壞,何錯之有?聖言梵音若無名氣,便是印上千萬冊,丟在街邊書攤,會有人去看嗎?同理,迷夢之人,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可入夢,可出夢。夢裏瀟灑解煩憂,醒來負重再前行,卻又有何不可?這世上傳播大道理之人,最應該明白的一點就是,這世上大多數人不會去鑽研這些大道理。他們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們有屬於自我團體,甚至自我個人的生存規則。莫要對他們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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