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突然不咳嗽了,有了力氣,一直追著他們。


    “小舅舅,他們還在跟著我們呢。”明河坐在架子車上,伸著腦袋向小舅舅身後看。


    三天了!


    這祖孫兩人又是等待又是攀談又是追的,整整三天了!


    到底想要幹什麽?


    他有些不悅地迴頭看一眼,看到老婦人越發枯瘦,仿佛是寒風中即將落地的枯枝;蛋子衣衫襤褸,麻杆一樣的小細腿都露在外麵,凍的通紅通紅的。


    他想到自己和明河幾個月前皮包骨的樣子,到底是動了惻隱之心,也不管什麽作案團夥不團夥了,停了下來。


    待到老婦人祖孫二人追上來,他從口袋裏掏出二錢銀子,遞給老婦人:“嬸兒,實不相瞞,我家裏也很窮的,平時賺的也隻夠我們吃喝的,實在沒什麽家當,你們老跟著我也沒有用,這點銀子,你拿著,去買點吃的,然後去請求官府幫忙吧。”


    “不、不要、不要銀子……咳咳咳……”老婦人話還沒有說完,又開始咳嗽起來。


    “奶奶。”蛋子急的不得了。


    肖喻到底不忍心,走上前,替老婦人拍背。


    老婦人一把抓住肖喻的手,十分用力:“小郎君,我不是壞人,也不是想要你的銀子,我和蛋子是從寧州過來的,我們已經走投無路,老婆子我是有事相求。”


    “什麽事兒?”肖喻問。


    “咳咳咳……”


    “嬸兒。”肖喻繼續拍。


    老婦人又咳又喘,幹瘦的身子像老舊的破風箱一樣,哪哪兒都漏風,哪哪都不通風,忽然她全身失力,暈了過去。


    “嬸兒!”肖喻喊。


    “奶奶!奶奶!”蛋子嗚嗚地哭起來:“奶奶。”


    明河也難過地道:“小舅舅怎麽辦啊?”


    這!


    這……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肖喻把老婦人扶到架子車上:“明河,蛋子,你們扶著她。”


    明河答應。


    蛋子嗚嗚地哭。


    “小娃娃,你別哭了。”明河道。


    蛋子哭聲一止,小嘴扁著,眼淚汪汪地看著明河:“小哥哥,你好兇。”


    明河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走。”不知道老婦人怎麽樣了,肖喻推的很快。


    明河小跑著追著。


    肖喻驚覺蛋子沒有跟上前,迴頭就看見蛋子也在跑著,可是他太瘦太小太弱了,跑兩步,“啪嘰”摔倒了,他一一邊哭喊著奶奶一邊站了起來,然後繼續朝這邊跑。


    真是!


    真是!


    肖喻停下車,跑迴去,一把將蛋子抱起來,放到架子車上,道:“明河,他走不動,我們兩個走著。”


    “嗯。”明河點頭。


    舅甥二人火急火燎地來到青石鎮醫館。


    大夫好一番診治,不停地搖著頭。


    “大夫,怎麽樣?”肖喻急急地問。


    大夫道:“老人家脈搏微弱,心肺衰竭,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老夫也沒無力迴天,你們還是拉迴去,準備後事吧。”


    看著老婦人又瘦又咳的樣子,肖喻隻以為她是餓和病,沒想到會這樣嚴重:“大夫,怎麽會這樣?”


    “她年事已高,又病太久,能夠撐到今時今日,已經是奇跡了。”大夫歎息一聲。


    “咳咳咳。”老婦人又咳醒了。


    肖喻聞言看向老婦人,心裏又脹又酸:“嬸兒,你……”


    “我早知道我時日無多了。”老婦人聲音微弱又嘶啞道。


    肖喻不知道說什麽。


    “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兒。”


    肖喻問:“什麽事兒。”


    老婦人看一眼旁邊的蛋子,重新看向肖喻:“肖小郎君,我想求你照顧蛋子。”


    “這……”


    “我知道,我是強人所難,可是我沒有辦法了,你就當養一頭羊,養一隻貓,給他一口飯吃,讓他活著,讓他活著就行。”老婦人急切地懇求著。


    “我……”


    老婦人從懷裏掏出什麽東西,慎重地塞到肖喻手中,而後枯瘦如柴的雙手,緊緊攥著肖喻的手:“這是他娘親臨終留給他的,不能丟了,千萬不能丟了,求你給他一口飯吃,讓他活著,上天會記住你的付出,也會加倍迴報你,求你……”話未說完,雙手從肖喻手中的滑落。


    肖喻清楚地看到老婦人睜著的眼睛,慢慢失去了聚焦,卻還是帶著請求,他聲音發顫地喚:“嬸兒,嬸兒。”


    大夫道:“她走了。”


    “去哪兒啦?”蛋子突然接一句話,聲音奶乎乎的。


    肖喻忽然感覺到心疼。


    蛋子擠到老婦人跟前喊:“奶奶,奶奶。”


    老婦人永遠不會給予反應了。


    蛋子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他害怕又著急地喊:“奶奶,奶奶,你說話啊,奶奶,奶奶。”得不到迴應,他越來越害怕,哭喊聲也越來越大。


    肖喻蹲下身,摟著蛋子,對著躺在架子車上的老婦人,終於鄭重道:“好,嬸兒,我答應你,隻要我好好活著一日,蛋子就會好好活著的,我絕不會委屈他的。”


    像是聽到了肖喻的話似的,老婦人緩緩閉上眼睛,一滴眼淚隨之滑落。


    肖喻起身付了診金,推出老婦人之後,他在鎮上買一些下葬的物品,來到錦秀附近的山腳下,將老婦人埋葬,以蛋子的口吻,簡簡單單刻了“祖母花氏之墓”的木頭碑文。


    花這個姓,還是詢問了蛋子半晌,才知道的。


    一切就緒之後,肖喻將明河和蛋子一起抱到架子車上,然後推著迴了錦秀村,這時候已經傍晚,三個人連午飯都沒有吃。


    肖喻擔心孩子餓壞了,趕緊煮一份青菜雞蛋麵片,裝三碗放到案板上,涼了一會兒,道:“不熱了,吃吧。”


    明河圍坐到案板前,拿起勺子就吃。


    肖喻扶蛋子坐到跟前道:“會自己吃嗎?”


    蛋子點頭。


    “那就吃吧。”


    “唿啦”一聲,一陣大風吹來,吹落繩子上的紗布。


    “刮大風了,布都要刮跑了。”明河趕緊起來跑出去撿。


    肖喻跟著起身,將院子裏的其他東西收拾一下。


    舅甥二人忙好,迴到廚屋,蛋子卻不見了。


    “蛋子去哪兒了?”明河問。


    肖喻趕緊跑出去院子。


    明河追出去。


    一轉彎,看到小小的蛋子捧著一碗青菜雞蛋麵片,晃晃悠悠地向山腳下走去。


    “蛋子,你去哪兒?!”明河喊。


    蛋子一邊走,一邊迴頭道:“我奶奶餓了,我、我給、我奶奶送麵麵去。”


    第18章


    “你奶奶死了!”明河道。


    蛋子小步子一頓。


    明河噔噔地跑到蛋子跟前,拉著蛋子的小胳膊道:“你奶奶剛剛死了,走,我們迴家去。”


    蛋子不動。


    明河向肖喻告狀:“小舅舅,他不迴家。”


    肖喻走過來,溫聲道:“蛋子,我們迴家吧。”


    蛋子耷拉著小腦袋,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眼淚卻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這哭的太讓人心疼了,肖喻蹲下身,摸著蛋子髒兮兮的小臉,問:“蛋子,怎麽哭了?”


    蛋子抬起小臉,淚眼汪汪的,像是路邊無人關心的小狗狗一般,道:“大哥哥,我奶奶死了。”


    肖喻點頭:“嗯。”奶奶已經死了。


    蛋子又道:“以後、我再也見不到奶奶了。”


    原來這孩子還是知道“死亡”的意思的,肖喻心疼不已道:“可以見到的。”


    蛋子小臉一呆。


    “可以見到嗎?”明河好奇地問。


    肖喻上輩子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爺爺去世時,他還小,不知道“天堂”“極樂世界”這些概念,但奶奶告訴他爺爺去了一個美麗新世界,那裏沒有疾病,沒有紛爭,沒有煩惱,陽光明媚,鳥語花香,處處都充滿歡聲笑語。


    待到他們都老去時,就會在那個世界和爺爺相遇。


    可是年紀漸長,他知曉這種說法是奶奶編的,但並沒有妨礙他從中得到極大的撫慰,後來他也因此能夠坦然地接受奶奶的去世,積極樂觀地活下來,也不懼歲月流逝,珍惜的當下的同時,也期待與他們在那個世界相見。


    盡管他猝死後,穿越到這兒,他仍舊願意相信,待他真正老去,定會在一個美新世界與自己在意的人相見,於是他將這個美麗新世界說給兩個孩子聽。


    明河驚喜道:“哇,好好的地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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