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山道上走了有多久。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會在心中默默計算時間。可後來計算得久了,就連她自己也開始麻木了起來,記不得今日到底是已經算上了,還是根本沒算上。這樣的情況出現得多了以後,她幹脆就放棄了計算日子的念頭。


    不管過了多少日,隻要她不想著迴頭,這些日子對她已經無足輕重。


    在離開了那段會讓人陷入過去之中的引魂路以後,他們又重新見到了日出日落,總算不用再麵對著徹頭徹尾的黑暗。但在這山道之上,一旦陷入黑夜,卻也還是那樣叫人恐懼。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會趕著夜路往前走,可漸漸的,他們發現就是努力趕夜路,這條山道也還是好似永遠走不完一樣漫長。於是,他們也就重新恢複了一般曆練時候的習慣,隻在白天時候趕路,到了夜晚,總會點起篝火,靜靜休息一下。


    在這一路上走來,他們無數次在地上發現有認識或不認識的屍骸倒下。


    最初還會覺得哀傷難過,漸漸的也是變得麻木了起來。


    因為這些屍骸實在太多,若是沒見到一具,他們就要哀悼一番,那麽恐怕他們都沒辦法往前走了。


    糯米現在唯一還在意著的,也就是沉睡在她儲物袋裏邊的木魁。


    她每天晚上休息的時候都會把木魁放出來,然後想辦法將他喚醒。然而,不管糯米用了多少法子,木魁也還是靜靜地沉睡著。別說沒有一絲要醒轉過來的痕跡,糯米甚至都沒辦法觸碰到木魁的本體。


    這是件相當奇怪的事。


    不管木靈傀儡的身體再怎樣沉睡。木靈本身應當都是清醒著的。若不是受到什麽傷害或是被厲害修士封住了觸感,木靈就當是個不死不滅的存在。可糯米數次將自己的神識延伸到木魁體內,總無法同木魁的本體木靈造成共鳴。


    要不是木魁還有著一絲生命的氣息,糯米肯定要以為這家夥的木靈本體已經離開了這個身軀。


    糯米甚至讓魃豹和柱子幫忙看過木魁的情形,可那兩人也對此毫無辦法,甚至也沒搞明白木魁這是陷入一個什麽狀況當中。


    就連那幾個靈蓮仙子也都過來看了木魁一迴,因為她們和木魁這樣的木靈幾乎是同宗同源。糯米還很希望她們能看出點兒什麽來。隻可惜這也是空歡喜一場。


    “……許是。在靜候開花?”


    靈蓮仙子們議論一番之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來。


    糯米很是有些無語,便追問了一句。“你們瞧出來他是個什麽木靈了麽?”


    阿墨代表著靈蓮仙子們搖頭。


    “他應當……不是開花的品種吧。”糯米猜測著,伸手去摸了摸木魁的胳膊。


    木魁的胳膊還有些軟度,雖然是傀儡的身體,可已經被他自己同化了不少。很有些真正肉身的感覺了。


    糯米當初和木魁一塊生活的時候,他的身體還要更接近靈木。可如今已經有些像是尋常修士,讓糯米一陣恍惚。


    可不管她再怎麽努力,木魁也還是靜靜沉睡著。


    除了每日要看一看木魁以外,糯米還將藤小橋喊到了外頭來。讓它就著外界的靈氣進行修煉。


    藤小橋剛開始很排斥山頂上刮下來的奇風,可後來慢慢習慣了這種環境以後,就連白日趕路的時候。它都不是會鑽到外頭來,吸收四周濃稠的仙霧。


    隻不過它可懶得走路。每次到這外頭來,不是縮在糯米懷裏,就是坐在柱子肩膀上,抱著柱子的腦袋咯咯直笑。


    它還很喜歡繞在魃豹身邊轉悠,好像在尋找著魃豹的尾巴一般,可每一次都被魃豹冷淡地推開。換了是別人這麽做,藤小橋早就眼淚汪汪的了。可換了魃豹對它各種拒絕,它卻相當樂在其中。


    魃豹點著藤小橋的額頭將它推開,藤小橋就咯咯笑著又轉個方向撲向魃豹。


    瞧著魃豹那麵無表情的模樣,就連糯米也禁不住捂嘴發笑。


    魃豹並不當真討厭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家夥,這點就連幾個靈蓮仙子也瞧得出來,更不要說是糯米和柱子了。藤小橋本身是個相當敏銳的靈果娃娃,若是感受到危險,早就從魃豹身旁逃走了。


    其實,魃豹自己也當真是無奈得緊。


    他當初可是真想過要將這靈果娃娃吞下去的,也就是那時候的一念之差,叫他留下了這麽個禍害。要是當初把心一橫,一口咬下去,如今哪裏還來這樣的麻煩。


    魃豹一邊想著,一邊伸手推開蹭在他腰間的藤小橋。


    這個娃娃就是長得再水靈再細嫩好看,在魃豹眼中,這也就是一隻靈果,而且是不能吃的靈果,簡直叫他覺得煩躁。


    糯米原本有著要趕緊追上田甜的心思,可後來開始夜間休息以後,這樣的心思也慢慢變得淡了。


    她如今已經幾乎確定,田甜手中肯定是有著能拍開魂靈和奇風的靈器,才會在這山道上越走越遠。


    糯米甚至有種直覺,覺得田甜用來排開這山路奇風的靈器,說不準就是糯米阿娘當年留下的耳墜當中的秘密。


    這樣的事毫無證據,隻是糯米自己的一點兒預感罷了,她卻在有了這感覺以後,馬上就這樣相信了。


    而且……


    田甜大概是在追逐著葉梵。


    這也同樣隻是一種朦朧的感覺。可在生出這樣的感覺來以後,糯米就又一次相信了。


    她想起了最初在青泉峰上的時候,田甜將她帶到了那後山上邊去,兩人肩並肩坐著,而田甜在說完了葉梵的事情以後,在她麵前流下淚來。


    那是糯米第一次見到田甜流淚,也是唯一一次。


    後來她同田甜雖然並沒有再待在一塊兒,可卻也從來不曾聽說過那位做慣了大師姐的女修有露出過任何軟弱的麵容。


    田甜總是那樣驕傲,將下巴昂得高高的,拿著自己細致的鼻尖去看人。


    即便就是在趙立珩同田甜鬧翻之時,吐露出許多傷人的話,田甜也不過是麵色蒼白地看著對方,目光中含著兇惡。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修,將自己心中所有不甘和難過都化作激憤,然後用盛氣淩人的態度去對待所有人。


    可唯有在麵對著葉梵的事情,田甜總會不由自主就露出柔軟的一麵。


    糯米現在並不喜歡田甜,更不會對她有任何羨慕,可每當想起田甜當年在後山上落下的淚珠,糯米卻覺得那仿佛才是田甜最真實的一麵。


    她不會同情田甜,卻絲毫不懷疑田甜會比她更衝動,為了追趕在葉梵身後,願意付出粉身碎骨的代價。


    何況……如今粉身碎骨的並不是田甜自身,不是麽。


    一想到這些,糯米又覺得田甜是不可原諒的。


    田甜自己可以追在葉梵身後,卻沒必要拉扯著旁人也陪伴她。


    糯米這樣想著,忍不住扭頭去看了看柱子和魃豹。


    她曾經也是那樣忘乎所以地追趕在葉梵身後,好像葉梵天生就有吸引人的魅力,讓糯米和田甜,或者還有更多的女修不管不顧地向著他。


    還有木魁……


    木魁雖然隻是個傀儡,但糯米看得出來,他是向著葉梵的。


    這種“向著”的感覺十分微妙,並不僅僅是來自於傀儡和主人之間。就好比當初柱子還是個傀儡的時候,也是很願意同糯米親近,但那種親近除了因為糯米是主人以外,還因為糯米是糯米。


    這樣的感覺十分難以分辨,隻能說是一種模糊而朦朧的感情。


    可糯米卻有了柱子和魃豹。


    她若是再那樣盲目下去,就會害得身邊這二人也跟著狼狽不堪。


    於是,她止住了腳步,慢慢轉身。


    見到木魁倒在路上的時候,糯米幾乎覺得見到了曾經的自己。若是她也一直跟在葉梵身後,會不會也像木魁這樣,半途就倒下了,甚至得不到葉梵迴頭的一個眼神。


    葉梵是……


    修士。


    最純正徹底的修士。


    在他的眼裏,唯有修行,唯有成仙。


    沒有任何東西、任何感情、任何人能成為他的絆腳石。


    葉梵被教育得很好。


    正因為教育得太好,所以在他的眼裏,除了修煉,一無所有。於是所有人和事都成了他能夠拋棄的東西。


    他當初將糯米和木魁留在身邊,是因為這二人還對他的修煉有用處。而若是和兩人阻攔了他的道路,他自然就會將二人拋棄,毫不留情,好似當初的萬劍宗一般。


    “你……經曆是什麽?是因為不想見到沒有葉梵的世界,所以才沉睡的嗎?”


    糯米撫摸著木魁的手臂,輕聲地問著。


    木魁安安靜靜地睡著,並沒有迴應糯米。


    他的身體是傀儡,所以就是受了傷,也不會自行長好。糯米在他的手臂上就看到了無數傷痕。那些傷痕有的是被利器所傷,也有的是被法術炸出的坑窪,看著就叫人覺得心疼。


    這些傷痕,絕大部分都是他為葉梵而擋下來的。


    而有一天,他身後的人再不需要他這盾。


    於是他倒在路上,好似一具屍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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