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


    一駕馬車從山路上緩緩駛來,後麵跟著一頭小毛驢。


    陳白坐在馭位上,經曆了一夜的折騰,少年兩隻眼睛打作一團,有些疲憊。


    上了年紀的縣令大人騎在毛驢上,給他牽驢的呂徹腳步踉蹌,中年漢子同樣困倦不堪。


    師爺李德林由於年邁體衰,此番被陳萍請上了馬車,老人戰戰兢兢,與禮王殿下共處一室,隻感到心中一股暖流逐漸升起,好不興奮。


    休息了半路,待到老人狀態略有好轉,陳萍緩緩睜開了眼睛,給李德林遞上了一盞清茶。


    陳萍開門見山道:“師爺,你可否給我講一下你眼中的劉成清,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一抹寒芒閃過眼底,陳萍目光有些陰冷。


    李德林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看著一板一眼的禮王陳萍,年邁老者眼神有些猶豫,他思索著開口說道:“王爺,劉大人是一個很勤奮的人,是一個好人,但同時也是一個經常犯錯的好人!”


    “何出此言?”陳萍饒有興趣的繼續追問,目光死死的盯著李德林那雙低垂的眼瞼。


    老師爺感受到了少年的目光,不覺間覺得多少有些不自在,卻也不敢躲避,沉思片刻,他緩緩將目光抬起,看向了端坐在麵前的陳萍。


    “王爺,劉大人之所以受到本縣百姓的愛戴,是因為他勤奮,做事從不馬虎,為民一絲不苟。可是,劉大人也經常做糊塗事,犯過很多錯誤。”老師爺緩緩說道,語氣十分客觀。


    少年點了點頭,陳萍微微一笑。


    “比如,那些亂葬崗中埋著的被妖道斬滅的婦孺?”少年問道。


    李德林聞言一愣,身軀沒來由有些顫抖。


    “王爺,何出此言?”老師爺開口問道。


    “你就說是或不是。”陳萍不依不饒,並未迴應李德林的困惑,隻是對先前的問題打破砂鍋問到底。


    李德林拗不過,老人緩緩低下了腦袋,看著腳下地麵,又是沉思許久。


    “是與不是?”陳萍繼續問道,一字一頓,氣勢十足。


    李德林點了點頭,老者神色痛苦,開口時氣息不暢,聲音有些哽咽,“是,王爺您說的沒錯,那件事確實是我和老劉這輩子的一個坎兒,是一個整日潛伏在我們心底的心魔。”


    老人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深唿吸幾口氣,卻依舊難掩心中躁動。


    “王爺,這件事情其實責任在我,那日的高人是我請來的,劉大人隻是照例與之交流了一番,而後那人便提出幫我們解決此事,可是……”老人說道,欲言又止。


    “可是什麽?”陳萍眼神陰冷,語氣有些不耐煩。


    李德林雙腿顫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老者眼神懊惱。


    “可他沒說過要殺了那些人啊。”老者說道,瞬間聲淚俱下。


    “你們沒有把那妖道拿下?”陳萍看著麵前這個情緒不那麽穩定的老師爺,並沒有表露出任何同情,他繼續冷聲問道。


    李德林停止了哭泣,抽了兩把大鼻涕,年邁老者張開嘴喘息了許久。


    “王爺,那人飛天遁地,說走就走,我等無能為力……”李德林說道,眼中充滿了痛苦。


    時至今日,他猶記得當初那老幼婦孺十一人,被妖道的五猖兵馬架於台上削去首級時的場景。


    淚水和鮮血幾乎是同時在那些人身上流下。


    其中,有一個小女孩,明明前一秒還笑著接過自己給的糖葫蘆。


    下一刻,卻躺在了地上,被五猖兵馬的亂刀,砍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那一幕,時至今日仍深深的刻在李德林的心裏,也印在了他和劉成清的腦海當中,成了一個令兩人此生都無法放過自己的真實夢魘。


    陳萍緩緩的拍了拍年邁老者的肩膀,他輕聲說道:“起來吧,我相信你說的話,初心是好的,隻是最後脫離了掌控。”


    李德林愕然的抬起頭,看著陳萍那雙深邃的眼瞳,老者沒來由愣在當場。


    “喝茶吧,再不喝要涼了。”少年抬手指了指老人手中的茶杯,緩聲說道。


    茶水早已不冒熱氣,老人低頭凝視著手中茶盞,緩緩拂袖將手掌抬起。


    隨著“滋溜”一聲,整杯茶水被老師爺一飲而下,李德林抬起了頭,濕潤的舌尖泛著些苦澀,唇角卻總算帶了點笑意。


    陳萍緩緩說道:“老爺子,你記住。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做錯的,要贖罪,但無心之過,也莫要太責怪自己。吃一塹,長一智,總之在你們二人治下的玉溪縣,也在越來越好不是?”


    李德林苦澀的笑了笑,他緩緩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少年的這番話,拿來寬慰人可以,但一定不對!


    車廂外,騎在毛驢上半夢半醒的劉大人,此番早已被車內動靜驚醒。


    身為熟諳人情世故的朝廷命官,劉成清自然裏麵知道發生了些什麽,他迴頭遙遙看了眼遠處的哀牢山,眼神有些落寞。


    “大人,您怎麽了?”牽驢的呂徹察覺到了老者異樣,不由開口問道。


    劉成清搖了搖頭,眼底泛起一抹淚水,老人說道:“沒啥,隻是今日有些累了。”


    陳萍掀開窗簾,向窗外探出了半張臉,少年看著不遠處的那座小村落,緩緩搖了搖頭。


    呂家店又要到了。


    陳萍合上窗簾,迴到坐席緩緩閉上了眼睛,他懸膝而坐,開始調養狀態。


    不出意外,這幾日要在玉溪縣城修養一番了,做足準備再進入哀牢山中,尋找這座小城所需要的真相,這很重要!


    ……


    傍晚,縣衙門前的大街上,一駕馬車緩緩而來,後麵跟著一頭小毛驢兒。


    毛驢縣令劉成清坐在上麵,來迴趕了兩天路,老人渾身酸痛,好不疲憊。


    看著總算快要到了的家,劉大人的臉上沒來由多了些笑意,總算是迴來了!


    一想到今晚不用再露宿荒野,可以吃上自家夫人、閨女煮的飯,老人的心情就突然變得很好。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深吸兩口氣,隻覺得身旁的秋風逐漸柔和,泥土的芬芳沁入心肺。


    那叫一個爽!


    ……


    誰料,隨著眾人距離縣衙愈來愈近,一絲異樣逐漸傳進了在場的每個人耳中、眼中、心中。


    不遠處,就在那座百年府衙所矗立的地方,一口巨大棺材被放置的四平八穩,正對著縣衙的大門。


    周圍,有過路數十人駐足觀看,議論聲紛紛而起。


    沒有人知道這口棺材是誰放在這裏的,隻知道是昨天半夜突然出現。


    棺材旁邊的地麵上平放著一塊牌匾,上書八個大字“縣令劉成清必死之”。


    是誰這般大膽?


    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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