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坐到了謝詔旁邊,斟了杯酒,軟聲道:“公子請用。”


    謝詔被貼了身子,本能地躲了躲,那小倌一個沒拿穩,酒灑在了他大腿處。接著,謝三公子就看到一隻白生生的爪子摸上了他的腿根。


    “小人給公子擦擦……啊,啊……”小倌叫聲淒厲,把鬱都給嚇了一跳。


    謝詔丟開他的手,眉心已經緊得不能再緊,“此處不用伺候。”


    小倌又驚又怕,誰知道這俏公子脾氣這般大。


    “看來三公子是一點兒也不通柔情啊,”鬱佯歎一聲,朝小倌勾勾指頭,“不怕不怕,到你鬱公子這兒來。”


    小美人捂著手腕就跑了過去,撒嬌似的嘟囔,“公子,好疼。”


    “來,公子給你吹吹。”鬱說著就牽起小倌的手,輕輕吹了吹,又替他揉著手。他本就生得好看,便是裝一裝,那眼眸裏的星子也能叫人心神蕩漾。


    小倌兒被哄得七葷八素,就想往鬱身上貼,卻被旁邊那位的一記眼刀給嚇住了,堪堪坐直了身子。


    “……別怕,他不是針對你們,”鬱憋著壞心眼兒麵不改色地道:“其實,那位公子喜歡再小一些的,你們這竹館可有?”


    霎時,小倌看謝詔的眼神裏除了畏懼又添了幾分鄙夷。


    謝詔:“……”


    妓子做的便是醃行當,接的客人多了難免有幾個帶些怪癖。可狎弄童妓,再怎麽說也是不好聽的。


    “這,館中倒是養著幾個年紀小的。但館裏有規矩,沒到歲數是不讓接客的。公子怕是要掃興了。”


    鬱不作聲,小倌以為他是生氣了,忙道:“公子勿怪,依照大周律例,不管是妓坊還是倌館都不準以童妓營生。整個大周怕是也找不出多少來。若是公子真的要尋,怕是隻能去暗娼館子瞧瞧。哦,或是……去北麵。”


    “北麵?你是指大齊?”


    小倌點頭。


    鬱眼前一亮,隱約覺著抓住了什麽重要的線索。


    近年大周男風盛行,但遠不如大溏裏齊。在大齊,富人家中豢養的姬妾若沒有一兩個男子,都算是折了麵子。就連齊帝後宮,都有數位男妃。傳聞大齊太子宮中近身侍候的也都是樣貌端正的男子。


    皇族尚且如此,民間也就沒了顧忌。小倌館比尋常妓坊多,花樣也多,有的館子專門訓養樣貌清秀的男童,供客人玩樂,稱之為“甲子”。


    第20章 夜探李府


    從竹館出來,鬱設想了許多案情的可能性。心不在焉地走在大街上,險些撞上對麵的板車,被謝詔一把拎了迴來。


    “殿下怕不是館子裏的酒喝多了,路也走不穩了。”


    鬱覺得要麽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要麽是謝詔出了毛病。他不就恍了恍神,這人何至於一臉陰沉地瞪著他,說話還夾槍帶棒的。


    他感覺謝詔在瞪他。


    “本王的酒量好得很,那區區幾杯小酒算什麽。倒是謝小將軍進了竹館滴酒不沾,杵在那兒肅穆得跟佛像似的,是怕旁人看不出我們是去查案的嗎?”鬱睜大眼睛瞪迴去,“不過是編排了幾句套話,謝小將軍這般記仇未免太小氣。”


    對上鬱,謝三公子沒了平日裏的莊重自持。反嗆道:“卑職比不得豫王殿下風流灑脫,於此等風月之地談笑自如。看殿下言笑晏晏,想來多半是發自肺腑吧。”


    這小子是在嫌他浪蕩。哼,浪蕩給你看。


    “那是自然,本王十六混跡煙花之地,最喜美人,府中小倌兒成群,每日排著號子伺候。懷裏抱過的數都數不過來。一時間忘了謝小公子還未娶妻,見不得此事,實在對不住。”


    謝詔到底還是吵不過他,怒氣鬱結在胸口,憋悶得很。


    “謝小將軍若是看不慣還請再忍耐些時日,待案子查清了,便是在大街上打了罩麵本王也繞著你走。定然不會叫小將軍瞧見了心煩。”鬱說完就走,像隻齜牙咧嘴亮完了爪子就跑路的野貓。


    迴到州牧府,鬱氣唿唿地吩咐小德研墨鋪紙,將線索一一列下。越寫越生氣,這個謝詔幫不上忙,還整日諷刺挖苦他。


    到夜裏,鬱把鬱叫來房中商討。原本他也沒指望這缺心眼兒的家夥能查出些什麽,但鬱很仔細的將這些日子所獲一一告知,雖然沒琢磨出關鍵,但看得出他是上了心的。


    “小皇叔,這些是近幾日走訪抄錄的證詞,以及失蹤的一千三百餘人的年歲籍貫。還有這份,記載的是那些被尋迴的孩子……”


    鬱接過,先是瞧最小的那一冊,粗略一翻,發現相較其他失蹤的男童,那些被尋迴的年歲都要大些,約摸十六七上下。看畫像都是模樣端正的。


    “這十人是在何處被尋迴的,可有記錄?”


    “哦,有的有的,”鬱冊子中抽出一張奉州地圖來,攤在鬱麵前。“皇叔你看,用朱砂圈起來的便是了。”


    這幾個地方都不是什麽偏僻的山地,相反離兩條主街很近,但方向各不相同。


    “人被發現的時候都暈著。”


    鬱抿唇不語,心中疑竇更甚。千餘名男童失蹤,鬱與官府的推測一致,極有可能是作為童妓被發賣了。但官府搜尋已有月餘,卻遲遲尋不到藏匿之處。若要破案需得從此處下手。


    那十人,該是順藤摸瓜最好的口子。可總覺得那處不對勁。


    鬱拿筆把圖上的紅點連了起來,歪歪扭扭成了個圈,差不多正好是奉州最繁華的鬧市。正中間的大街,便是他們上迴路過的青吟街。“媚香樓”三個大字,鬱是怎麽也忘不了的。


    “既然拿了人,為何要放呢?”拐帶了千餘人,能道還在乎多這幾個麽?


    “會不會是嫌棄他們年紀大,不好賣?”


    “那一開始便不該抓,抓了也不該放,這些人喪心病狂,怎麽著也該是個死罪。難道還怕殺這幾個人?就算要放,也該放遠些,叫人摸不透他們的老巢在哪。你看看這些人的位置,就好像是那綁匪,怕他們凍死在深山老林,故意把人丟在人來人往的巷子裏。”


    “你覺不覺得,這十個人,和其他千餘人不像是同一起案子。”


    鬱訝然,“皇叔……你是說我們一直在查的是兩樁案子?


    “是不是還得問了才曉得,明日我要親自去問一問那幾人。”前者瞧著是為謀財,而後者則像是因為貪色。


    “皇叔啊……這怕是有些難。我們到此地後,不知哪透露出了風聲,市井多有議論此案的,那幾人都不願出麵相談了。”


    “……那李大人家的公子呢?先前不是見過麽,可否再登門問上幾句?”


    “我昨日才去過,李大人稱那小公子病重,不宜見客。”


    是夜,李府後牆越過兩道身影。李家小公子臥房的門悄無聲息地被打開了。


    從睡夢中驚醒的李欽見到鬱時嚇得魂兒都沒了,從枕頭下摸索出匕首指著他,“你,你別過來。”


    鬱瞧著這孩子眉清目秀,烏黑的眸子裏滿是驚恐,很是心疼,“別怕,本王是奉旨來查案的,半夜叨擾實在是無奈之舉,並無惡意。”


    “你是……豫王,殿下?”


    “嗯。”


    “你怎麽會……”李欽慢慢放下了匕首,但還是同他保持著距離。


    鬱笑了下,“本王翻牆進來的,你放心,謝家三公子謝小將軍也在外頭呢。不會有人傷害你的。“


    謝三公子的名聲顯然要比好色荒淫的豫王殿下好得多,李欽竟是收起了匕首,垂著眼道:“該說的小人都已經說了,殿下問不出什麽了。”


    “本王知道你難受,但若是賊人一日未除,你便一日睡不穩。你往後幾十年難道日日都要枕著匕首麽?”鬱走到桌案旁,倒了兩杯茶,“你喝口茶緩緩,本王就問幾句話,日後絕不叨擾,可以嗎?”


    少年攥著手,思量了半晌,輕輕地點了下頭。


    “從你失蹤到被尋迴,總共是十三個時辰,這十三個時辰你還記得什麽?“


    李欽的臉色有些發白,小聲道:“我被打暈之後,隱約感覺到有人在揭我的衣裳……想睜眼卻怎麽也動不了,身上很熱……聞見一陣香味兒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香味?什麽樣的香味兒?”


    他搖頭,“我不認得,從來沒聞到過。”


    “案卷裏寫你是在繡巷昏過去的,那之前你在做什麽?”


    李欽突然變得有些緊張,說話也含糊起來,似有羞狀。


    鬱和聲道:“你放心今夜所談不會有第三人知曉,隻管說便是。”


    “我,我瞞著父親說去書坊,支開了小廝去買筆墨紙硯……然後,然後去看了花魁賽。”


    第21章 詭譎


    李欽埋著頭,“我同雲裳姑娘約好的,會去瞧她的劍舞。”


    少年人傷情,鬱卻是警覺起來。“媚香樓的雲裳姑娘?你們是何是認識的?”


    “約摸兩月前,在臨湖賞雪時碰見的。她那時還不是花魁娘子,我們閑話了幾句很是投緣,之後我也去坊館裏找過她幾迴。但是……父親不許我涉足煙花之地,那日我便偷偷跑去了。”


    那日聽人說起過,這雲裳是半年前北下來到奉州的。失蹤的十人中,時候最早的大約也是半年前。


    這麽看來他還需要再去一趟媚香樓探探究竟。


    鬱又問了幾句,便起身告辭。臨走前把隨身帶著的香符送給了他,“此物有安神助眠之效,能靜心清思。日後的路還長,切莫憂懼生怖。”


    “……多謝殿下。”


    推門而出,謝詔站在廊下望風。


    “問完了?”


    “嗯,啊哈”鬱打了個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他朝著謝詔張開了手。


    謝詔不動,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你愣著做甚,背我啊,不然那麽高的牆我爬出去嗎?”身嬌肉貴豫王殿下困得走不動道。


    “此處離南牆還有半裏路。”


    “哦,本王走不動了。”他耍無賴,“你背是不背。”


    謝小將軍屈於淫威,俯下了身。


    鬱其實不重,甚至比謝詔想象中要輕上許多。可溫軟的皮肉貼著後背,讓謝詔很不自在。


    湊得近了,謝詔一迴頭就能嗅到他若有若無的體香,勾著謝詔想再湊近些聞個清楚。古人是謂溫香軟玉,絕非虛言,可他一個男子怎麽也像抹了脂粉似的香軟。


    翻過牆沒走幾步呢,身後就傳來均勻的唿吸聲,沉沉的腦袋擱在他肩膀上,應是睡熟了。


    這人貫會耍賴。謝小將軍對著天上稀疏的星子,歎了口氣,借著月色探路把人背迴了州牧府。


    鬱被安安穩穩地塞進了被子,夜深衾寒,他含糊地“嗯啊”了兩聲,縮成一團。


    燭影搖曳,攏著白潤的臉,無端顯出幾分稚氣。


    睡熟了的貓兒,意外地乖巧。


    謝詔鬼迷心竅地站在榻邊看了一會兒,這人先是無所不用其極地纏著他,好不煩人。如今又不知是怎麽了,每每見著都是一副乖張抗拒的模樣。當初滿口的真心與愛慕,倒地有幾分真假?又或是,閑來無趣的消遣?


    燭火晃了眼,他驟然清醒,收迴了眼神。


    一覺睡到天光敞亮的鬱絲毫沒有因謝小將軍昨日所為感念在心,一麵用著早膳,一麵挑著去媚香樓的賠禮。


    “殿下,你看這個靈芝白玉佩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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