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到鄭州的時候看梁平在富士康打工,將自己形容為機器人:一個動作不停重複,就像沒有知覺的機器人。這也是由於工作性質決定,他們在富士康工作與流水線作業打交道,自然更多是配合機器。在裏麵的工作狀態也是如履薄冰,一旦不注意,說不定就可能被所謂的保安人員教訓一頓。


    (二)複雜的精神狀態


    在外出務工者在城市工作的過程中,他們對工作環境和工作流程無從選擇,甚至隻能被動接受工作環境中的一係列負麵物質乃至影響,這直接影響到他們的身體和精神健康。對這一群體研究過程中,基礎性的問題即根基於他們本身的問題,就是他們在外出務工的過程中,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態如何?這些都受到了哪些因素的影響,他們所做出應對的辦法是什麽?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可以得到更為直接也更為深入的關於這一群體的信息。


    務工者從進城那一刻起,就猶如石沉大海,努力尋求自己的定位,在看似沒有明亮的路上摸黑前進。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既是索取者也是付出者,他們在城市裏生存,獲得財富的無限可能,同時他們付出自己的青春,汗水和健康。因長年從事體力勞動,他們的身體都多少帶著傷病。如在北京“河南村”的青哥長年在建築地上幹活,整個手都裂著,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能掙錢養家,仍舊選擇堅持,即使在醫生的勸導下,也沒有辦法放下眼前的一份工作,“說的可好,咱就是幹這個活的,不幹咋辦?”[1]167對於外出務工者來說工作就是全部的經濟來源,一旦選擇放棄工作則意味著放棄生活下去的機會。


    更有甚者,則是在工作的過程中死亡。金在南方東莞幹活,突發心肌梗塞死在了出租屋裏一段時間後才被人發現屍體。找到的時候已經散發出臭味,他的家人將他拉迴村莊。為什麽會發現如此之晚呢?他獨身一人在東莞打拚,沒有人關心他的身體狀態,某天他的門沒有開,也沒有人會去猜想懷疑什麽。但凡有一個人去關注,或許結局也不會如此。這是獨身一人的外出務工者,可能麵臨的一大危險因素:沒有人照應什麽都是自己一個人扛著,出現意外的時候,也沒有人及時發現。


    還有在青島工作的小柱。“小柱的打工時也是他的受傷史。整整20年,他一直在汙濁的工作環境中輾轉。他頭頂的天空,沒有晴朗過。”[1]271從一開始,可能不知道氰化物等氣體的危害,到後來即使知道後仍舊堅持這一工作。他不是沒有意識的,但沒有更好的職業供他選擇,為了生存隻能忍受。在這些外出務工者的身上可以看到疲倦傷痛死亡圍繞的陰影。


    他們的每一步,都是在用自己的血淚鋪墊,外界看到的可能隻是一個農民工的死亡訊息。但對於他本人來說卻是被日積月累的工作壓垮,對於他的家庭來說更是失去了家庭的成員和支柱。生命為代價也難以掙脫這張大網,他們不僅身體的疲累達到極點,精神狀態也不穩定。可以涵蓋為幾大類:


    壓抑緊張。在西安的梁莊外出務工者主要從事蹬三輪。一方麵要提防被擠車,另一方麵還要對付車被扣押,每次上工精神都高度緊張,害怕辛苦掙錢的車被擠了,毆打搶劫等一係列事件切都不能讓他們內心有所放鬆,總有塊石頭在心裏壓著。二哥萬立在城中檢查出來糖尿病,心情也極度不好,後來迴了梁莊,吃了幾副藥,身體慢慢康複。這裏二哥從城裏到梁莊有一個心情的轉變。迴家心裏高興的很,在城裏精神則是壓抑沉悶。到北京市青哥的住處。“我被房間的簡陋粗糙和那種封閉的氣息,弄得詫異了,沒有任何精神的意味,也沒有任何放鬆,悠閑豐富和濕潤。就好像一條深海裏的魚,被死死的卡在石頭縫裏,不能動,也看不到任何事物,一任黑暗冰冷的水流過。”[1]164表麵是在寫青哥所居住環境的封閉和單調,實則是寫其精神世界與外界訊息的隔絕。每天早出晚歸,不停重複工作幾乎沒有時間去接觸外界訊息,日複一日如此封閉壓抑。這種壓力是所屬環境給人的感覺,更是精神長久壓抑在這種環境影響之下的表現。像青哥一樣的農民工無法改變外在的因素,隻能跟著被規定的準則走在每日的工作中,貢獻自己的十分力氣,精神上卻日漸空虛。這是一個極端的表現,身體貢獻越多,精神層麵愈顯匱乏,愈發的失去對外界事物感知探求的興趣和意味。


    自我疏導,選擇看開。這種精神狀態在梁莊外出務工者身上其實並不普遍,甚至隻是一小部分人所具備。在南陽打工許多年,梁賢義如今變成了一個算命者。“他戴著茶色眼鏡,一直微笑著手裏拿著一串念珠,無論說話,吃飯還是走路,都默默地用手轉著。眉宇間有一種安靜的氣息。”[1]73這是在南陽的梁賢義,他的職業是算命,以此為工作似乎也自得其樂。他也是有過奮鬥在城市中的經曆:初中輟學,在膠廠幹過活,賣過對聯,後來房子被親戚抵押出去,生活艱難,又去工地幹活,但由於身體不行,開始學習《易經》。“到現在我反而把錢看得很淡,每個人不隻是為家裏服務,你到這個社會是為社會服務。你得有一顆服務的心,隻有利人,才能利己”[1]80


    從賢義的話中足以見得他長期以來累積的觀念:不困在生活本身,願意跳出來看所經曆的一切,不痛苦於眼前並不那麽順利,美好的生活。而願意看開看淡,可是同時他也麵臨一個問題,即梁鴻提出的“如賢義這樣的傳統者所必須麵對的,如何能夠支持,並且不被現代性的笑話和阻礙而存在,如何能在曆史的洪流中真正理解傳統,並獲得價值和尊嚴。”[1]85在這裏作者提出一個關於傳統與現代化如何和諧的問題,這個無疑也是這種職業人所需要麵對亟待解決的問題,暫且不去思考這個問題的後續發展如何,至少在賢義身上看到進城務工者也能在自身身上尋找到一種自我平衡。且不論算命者本身帶有的某種封建色彩,就從賢義選擇這一職業可以看出他對於眼前生活的想法和感知。這一結果也是外力因素,使他不堪重負,繼而尋求一條出路,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妥協與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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