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匡野離開以後,白給再一次進入了地牢,去了夏侯濤的房間,對著拔出鐵棍,滿身汙穢的夏侯濤說道:


    “你爹來了。”


    夏侯濤聞言,眼睛一亮,麵色猙獰凸顯。


    “看看?”


    “我說什麽來著?”


    “我就知道我爹會來救我!”


    “你完了白給,不管怎麽說,今天的賬我都記下了,記得十分清楚明白……你死定了,我不會放過你的,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就將在痛苦之中度過。”


    “我會殺了你的妻子,殺了你的父母,殺了你全家所有人!”


    “並且!”


    “當著你的麵!”


    當他狠狠地說完了這些話後,白給才一臉平靜道:


    “第一,你老爹已經被我趕走了。”


    “第二,我沒有妻子,也沒有父母,我全家就我一個人,你要殺我全家,得去下麵。”


    夏侯濤怔住。


    “我爹走了?”


    “怎麽可能?”


    “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


    “白給,我爹怎麽可能會走?你一定是在誆我……哎哎哎,別走啊,我在這牢房裏麵,吃飯的事情怎麽辦?拉屎的事情怎麽辦?”


    白給關門的時候,對著夏侯濤說道:


    “我走了。”


    砰!


    “白給,我殺你的馬!”


    鐵門內還傳出來用力咒罵的聲音,但白給已經不想聽了。


    跟這樣的人談論,就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他不會放過他。


    夏侯濤這樣的魔鬼……一定要死!


    他是夏朝的司寇,他應該為了夏朝的百姓開口。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白給已經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麵的沉重。


    …


    燭火熹微。


    女帝臥在了水床上,靜靜翻看手中的曆史,眉眼間一片秋水祥靜。


    她還穿著重重的龍袍,這會兒時候已經不早,柳如煙安排宮內的下人為她煮了夜宵,吃過後便仍舊繼續工作。


    皇帝不是什麽舒坦的職業,沒日沒夜,手上永遠是處理不完的各方奏折,她必須認真批閱,認真給予迴應。


    大司馬第五第四已經幫她分擔了很大一部分,可在比例上仍就算不上多。


    絕大多數的奏折,關於財政,軍政,民情,災情……她還是得自己親自審閱。


    不過好在如今她身上的天地詛咒已經被東海下的魔骨吸收幹淨,所以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她都頂得住。


    唯一讓她覺得焦慮憂愁的,還是她腹中的孩子。


    這是白給的種。


    也是她的種。


    女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什麽事情。


    望著燭光出了會兒神,殿外有人叩門而進,著鐵甲,腰間別劍。


    正是龍不飛。


    他很少來宮裏,也不需要上朝。


    這是女帝特許。


    可今日他卻主動入宮,並且選在了這樣晚的時間,趙娥英鳳目微挑,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龍叔,有事?”


    龍不飛沉默了許久,站在女帝麵前也沒有下跪,冷冷道:


    “陛下,北蠻關可能要打仗了。”


    女帝迴道:


    “北蠻關不是經常打仗嗎?”


    龍不飛說道:


    “這一次不同。”


    “會死很多人。”


    趙娥英沉吟了許久,才開口說道:


    “龍叔要去邊關?”


    龍不飛平靜道:


    “不得不去,第四身上有曾經在沙場上留下的重傷,他已經不適合再上戰場了。”


    趙娥英點點頭,偏頭喚了阿秀去永安宮取虎符。


    很快虎符便到了龍不飛的手中,他沒有多說什麽,對著女帝行了臣子之禮,離開了皇宮,又去往了書山。


    他同樣極少會來這個地方。


    聖人銅像下,星光格外溫柔寧靜,龍不飛站了許久,聞潮生不知何時拄著拐杖從山上一路向下,來到了龍不飛的身邊。


    “老龍啊,好久沒來書山了,出事了?”


    聞潮生與龍不飛已經相識數百年,當然知道龍不飛是一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龍不飛目不轉睛地盯著聖人銅像,隻開口說道:


    “天火將墜,我要去北蠻關。”


    “我走前,會將王城禁軍的軍令交到你手裏。”


    “陛下與王城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聞潮生沉默了稍許,迴道:


    “邊關的事情,很麻煩?”


    龍不飛道:


    “還行。”


    “清雪我會留在王城,有需要的話,他會幫你。”


    “第四不少孩子也在北蠻關,他上不了戰場,總得有人幫他看看這些孩子。”


    歎了口氣,聞潮生悵然道:


    “果然,黃門驚變隻是一個開始。”


    “事情還遠遠沒有完。”


    二人間沒有過多的交涉,但其實奈何的情報聞潮生有牽涉其間,他自然曉得如今的邊關究竟出了多麽麻煩的事情。


    讓他不明白的事情是,西周是怎樣才與北蠻搞在了一起?


    二者本應該是死敵才對。


    這中間,是哪一方人做了鏈接?


    南朝嗎?


    不,南朝沒有這本事。


    龍不飛不知何時離開,留下了聞潮生獨自站在了聖人銅像下,佇立許久……


    …


    西周,宣王殿。


    明燭八百盞,燈火通明。


    兩名黑袍人靜靜站立在兩側,一男一女,身上彌漫著深不可測的氣息。


    這二人,正是當初重明宴後,跟隨宣王一同進入了西周的陰陽二使。


    他們在觀仙樓種享有極高的地位與權力,身份無比神秘,實力深不可測,來到西周之後便在宣王殿中住下,很少外出。


    “雪山上的妖族餘孽已經肅清,五石粉供應無阻,蠻族人也已經接受了咱們的條款,敢問二位……何時迴夏朝?”


    宣王麵色無悲無喜,但眸中深處對於眼前這隱藏在黑袍之中的人卻無比忌憚。


    來到宣王殿的第一天,他們就無聲無息殺死了他府中所有六境的門客!


    這二人的實力通天,又與他朝夕相處,讓宣王不得不感到恐慌。


    他不敢與皇宮之中的戍守明言,也很難想象這二人的實力若真是在西周的京都發起瘋來,會是什麽樣可怕的場麵,屆時即便他們最終被西周的皇家高人擊潰,那他宣王也逃脫不了可怕罪責!


    眼下,宣王隻希望辦完了事情的二人趕緊走!


    此後他便與夏朝的人徹底斷絕來往!


    “夏朝?”


    “宣王殿下,夏朝很快就不複存在了。”


    “等到了那時候,新的王朝會建立在夏朝的廢墟上,我們二人便會在它們的簇擁歡唿聲之中迴到家鄉。”


    陽使說著宣王聽不懂的話,語氣裏麵充斥著神聖。


    但宣王聽見陽使說自己要迴夏朝,多少心裏唿出一口氣,舒坦多了。


    “陛下那裏已經準備妥當,等待時機成熟,他立刻就會發兵攻打葬狼山!”


    “至於五石粉的貨物囤積,便等開戰之後再運往夏朝吧,那時候夏朝人的眼光與精力都被吸引去了北蠻關,對於葬狼山的防範也大都在軍隊上,難免疏漏一些其他方麵。”


    陰使望向了東方星野稀疏的天穹,非常敷衍地說道:


    “如此……便有勞宣王殿下了。”


    …


    王城小宅院,熱水入盆,騰霧起,剔透如美玉的紅潤腳丫輕輕踩水,啪嗒作響。


    “冤家,他們說邊關要打仗了。”


    “誰?”


    “很多……我聽囿碧苑的那些丫頭們在議論。”


    白給迴道:


    “沒什麽問題,夏朝以武建國,會打仗的人多了去,南朝花家三千人口全被屠殺殆盡,如今軍事力量匱乏,暫時不能對夏朝的邊境產生任何威脅,而西周與北蠻……該不至於攻入邊關。”


    蘇有仙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丫子,道:


    “邊關戰事吃緊,龍將軍必然就不能夠再留在王城,他一走,王城就少了一個罩著你的大人物……司寇是個高危工作,我今日還專門托人問了,迴頭管不了的事情,你可千萬別管。”


    軟軟的語氣透露出了濃濃的關心,她本是一個很獨立的女子,尋常操持自己的工作與家中瑣事井井有條,很少會以祈求的語氣拜托白給去做什麽事情。


    但這一次不同。


    事關白給的安危。


    白給笑道:


    “無需擔心。”


    “去囿碧苑工作可千萬要小心,雖然王城不能殺人,不能運用修行之力打架,可下藥綁人卻沒有什麽問題……今日我們就是這樣這樣然後這樣……綁架了一個崽種。”


    白給那生動形象的描述,頓時讓蘇有仙忍俊不禁,媚眼彎彎。


    “王城估計也沒有幾個人有你這麽損了。”


    白給聞言,與蘇有仙講述了夏侯濤的罪行,於是蘇有仙不笑了。


    “人怎麽能夠壞到這樣的程度?”


    “人就是能夠壞到這樣的程度。”


    入夜之後,蘇有仙傍著白給的胳膊沉沉睡去,白給則進入了自己意識海中的劍影內。


    他有很長的時間沒有來過此方世界了。


    最近的日子事情折騰地實在太多,白給的確沒有精力靜下心來修行,如今奔波結束,他迴到了王城,稍微鬆活一些,沒有先前那樣忙碌糟心。


    朝天問癱在了大石頭上,以手枕頭,靜靜看天。


    他的身影很淡。


    甚至已經隱約要消失了。


    “朝前輩……”


    白給皺眉,急忙上前,卻發現朝天問並沒有搭理他。


    他的靈識隻剩下了極淡的一縷,不具備識別白給的能力了。


    “對不起啊。”


    眼前這一縷淡淡靈識,昔日夏朝的至強者之一,也不知道是對誰說了一句對不起,而後便徹底消失在了石頭上。


    他的靈識散後,對於此方世界沒有任何改變。


    劍碑上的淡淡光芒散去,不再有新的劍客浮現出來與他戰鬥,白給站在了劍碑麵前,細細觀摩,久久不語。


    他知道,接下來的劍道一條路,他需要自己一個人走了。


    心裏難免有一點孤寂。


    重新漫步迴到了朝天問常坐的石頭處,白給看見上麵有留下些歪歪扭扭的劍痕。


    “幫我同靈海說聲謝謝。”


    隻有這一句話。


    白給的指尖滑過了石頭上麵的痕跡,輕撫而過,旋即劍痕消失無蹤影,隻留下了一塊大石頭。


    白給爬上了石頭,躺在了上麵,學著朝天問的模樣靜靜看天。


    這裏的星空與外麵的星空別無二致。


    甚至能真切感受到星光灑落時候,那種淡淡的清冷。


    星空的彼岸究竟是什麽模樣呢?


    白給如是想道。


    他想去看看。


    應該去看看。


    從山陽縣到璟城再到王城的這段路算不上長,但白給都是踩著血過來的。


    別人的血,還有自己的血。


    道非常的話,現在還在耳畔迴蕩,他說五境不過是修行的起點。


    白給走過了長勇道,走過了靜玄道,走過了明德道。


    那是很長的一段路,要比他前世長得多。


    可直到現在,白給仍然沒有做好跨越五境的準備。


    身體筋骨發生了鳴動,好似雷霆萬鈞,他退出了劍影世界,來到了自己的氣海聖山,站在山頂上,站在距離星空一步之遙的下方。


    在這裏,他能看見星空彼岸的那片混沌。


    能夠感受到對麵狂暴而憤怒的力量。


    甚至聽見了可怕的鎖鏈摩擦聲,這種枷鎖摩擦的聲音,竟然與當初魔骨存在的黑洞之中一模一樣!


    “星空彼岸,怎麽會是這樣子?”


    白給皺眉。


    他不喜歡星空彼岸的那些聲音。


    沒人會喜歡枷鎖。


    聖山仍然在壯大,隻要他願意,現在他就能夠一步邁進星空彼岸的混沌。


    但彼岸星空混沌之中的可怕枷鎖聲讓白給望而卻步。


    身體散發出了微妙的金光,一圈帶著佛性的讀書聲響起,耳畔的儒家經典漸漸浮現了出來。


    這些聲音帶著恐怖的力量,死死束縛住了白給,不讓他邁出那一步。


    醍醐印!


    聖人在他身上留下的醍醐印限製住了白給,阻止他突破那最後的關卡!


    白給再低頭看時候,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置身於一金色巨掌之中!


    “我又不是孫悟空,何必扮那如來佛?”


    他自嘲一笑,想要從眼前豎直立起來的五根手指中間走出去。


    但他低估了聖人留下的醍醐印。


    越過了這座山,前方還有另一座山。


    山的後麵還是山。


    他走不出去。


    抬頭。


    五根金色的手指擎天而起,直直通向了看不見的遙遠天穹!


    劍氣橫掃,帶著先天劍意的劍氣隻能在這些金色手指上麵留下極淡的痕跡,想要斬斷它們,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掌心之中,有兩尊石像。


    一名是僧人,持掃帚滌塵,年輕俊朗的麵容上是迷惘。


    一名是書生,盤坐在了僧人旁,低頭讀書。


    白給仔細盯著這兩尊石像,也實在沒有想明白,究竟是讀書人在看僧人掃地,還是僧人在聽讀書人讀書。


    或許眼前的石像換成女人,他會覺得比較樂意參悟一些,但現在他腦子裏麵隻剩下了漿糊,完全沒有任何心思領悟其中玄妙。


    “真煩。”


    白給嘀咕了一聲。


    真煩。


    他邁開了自己的腳步,圍繞著兩人左三圈,右三圈,鞠了躬,跪在地麵上叩了頭,甚至玩起了跳大神。


    一番折騰之後,白給確定這兩尊石像大概或許可能就是兩座很普通,沒有任何寓意的石像。


    白給負手站在了讀書人的石像麵前,盯著孔山聖人的石像認真說道:


    “多少顯個靈,給點反應吧。”


    “你這樣顯得我很呆。”


    石像:“……”


    長長唿出一口氣,白給搖頭走到了五指山麵前,盯著山體有些出神。


    他想了不少事情。


    比如當年孫悟空是不是和他目前麵臨的窘境一樣?


    他是不是應該學孫悟空那樣子一泡尿撒在五指山上?


    算了吧…那不過是神話傳說。


    他堂堂讀書人,若是做出與猴子一樣的事情,豈不是顯得自己失了智?


    十五分鍾後。


    白給站在了粗壯碩大的中指麵前,脫下了褲子,掏出了如鷹一般的雄偉,對著中指就是一泡尿。


    去你媽的醍醐印。


    釋放完了內心的不滿,白給提上了自己的褲子,漫無目地在這巨大的金色手掌之中瞎晃悠。


    最後實在摸不著這考驗究竟是啥,白給隻得無聊地站在了一根巨大的手指麵前寫字。


    ——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


    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


    白給以先天劍意做筆,在巨大的金色手指上不斷劃寫著,將《論語》全給抄了一遍。


    原本隻是打發無趣的時間,後來卻發現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


    腳下的手掌正在震動!


    他覺得詫異,看著自己在指節上麵寫下的東西,忽然明白了什麽,於是又將《大學》、《中庸》、《孟子》三篇抄了一遍,隨著他將儒家文化灌輸得愈多,地麵震動也就愈發的厲害!


    正在抄書的白給沒有發現,掌心中間的孔山石像不知何時轉過了頭,靜靜注視他。


    轟!


    終於某一刻,天崩地裂,山石倒塌!


    眼前的五指山倒了。


    他重新迴到了聖山上,站在了氣海那片彼岸星空的下麵,耳畔再一次傳來了刺耳的枷鎖摩擦聲音。


    白給側過頭,覺得訝異,因為他看見了一個豐神俊逸的書生紮著小辮子,一手拿書,一手背在身後,一襲布衣站在了他的身畔,從對方眉角的特征來看,該是孔山本人了。


    “孔前輩。”


    白給一拱手,孔山也看著他,歎道:


    “我本想阻止你。”


    白給目光微爍。


    “這是為何?”


    “也許……彼岸的那頭,並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美好!”


    “我沒有選擇。”


    “可你躊躇了。”


    “躊躇了不還是得過去?”


    二人對視,一陣微妙的沉默。


    “我有個問題,你筆下的‘子’是誰?”


    “一個……很久遠的人,人們也稱他聖人。”


    孔山聞言微微訝異。


    “聖人?我怎麽沒聽說過?”


    “八境的強者,在夏朝絕不至於默默無聞。”


    白給搖頭道:


    “不,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他也不是什麽八境的強者……他隻是一個普通人。”


    孔山聽見此話,竟有幾分怔然。


    很久後,他還是讚道:


    “書寫的真好。”


    白給正色道:


    “你真的覺得這書寫得好?”


    孔山迴道:


    “我真的覺得這書寫得好。”


    白給點頭,笑道:


    “我也是。”


    孔山合上了手中的書,消失在了白給的眼前。


    白給身上的醍醐印消失了。


    他抬頭望著那片星空後的混沌,目光平靜,深吸了一口氣。


    踮腳。


    一步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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