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了梨園之後,白給算是清閑了下來。


    修行,參劍,排戲,收錢。


    早在前世的時候,白給便明白,一場真正的好戲,給演員與幕後參與者所帶來的收益究竟有多大。


    可如今,看著自己的宋字商行中源源不斷向上攀升的某一個數字,他還是覺得有些難免口幹舌燥。


    是的,他現在已經從一個窮光蛋,徹底變成了腰纏萬貫的有錢人。


    而且不需要為了生意場的事情而四處奔波。


    他要做的事,就是躺在梨園子裏頭收錢。


    真tm爽。


    耳靨似乎對於版權意識看得很重,在戲開場前,一直都會用一張特別的公告牌,在上麵寫下了與設計這一場戲有關的人。


    所以,白給這個不算好聽的名字,在民間的影響力卻越來越大。


    當初化蝶三場戲才出的時候,璟城戲癡一聚,讓白給的聲名傳遍了四方,後來整合版的戲文被印刷到了各處,又成了說書人的最愛。


    說書人能夠滲透的角落,那便更多了。


    一傳十,十傳百。


    戲台下方,耳靨的麵色略顯疲憊,但眼中仍舊是精光閃爍。


    白蛇傳原本他們想要簡化整個故事流程,將時間壓縮在了兩個時辰之內,畢竟聽戲的人,不是誰都有時間花上一整日的功夫,不吃不喝坐在戲台下方看戲。


    退一步講,便是這些聽戲的人撐得住,那些演戲的演員可頂不住。


    然而白蛇傳的篇幅略長,如果要強行壓縮,稍不注意便會讓整部劇的節奏變亂,這對於尋常的看客自然影響不大,可對於那些看戲聽戲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老戲癡而言,卻仿佛是毒藥一樣。


    哪怕一丁點,隻要過了他們的嘴,一下便能夠嚐出來。


    而白給,則給煩擾的耳靨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


    連續劇的打造。


    操作也並不難,隻是工程量大。


    相比於壓縮戲劇這樣複雜的過程,連續劇就顯得簡單很多。


    白給孜孜不倦地給忙碌數日,卻幾乎沒有收獲的眾人講述連續劇的概念。


    “首先,我們編排三到五場戲,節奏適中,不需要刻意推劇情,多注意情節的連貫性,人物表現張力。”


    “其次,雇幾個說書人,讓他們把戲文背熟。”


    “戲館子每日隻放一場戲出來,而在戲曲開始之前,讓說書人短暫上場,來一場極短時間的醜劇,活躍氣氛,並將上一場的劇情做一個大致概念性陳述,這樣哪怕是沒有看上一場戲的看客,也能夠明白之前發生過什麽,不至於看得雲裏霧裏。”


    很簡單的一個方法。


    解決了眾人一直以來煩擾的問題。


    還給說書人提供了崗位。


    白給心很大,既然決定了要發揚戲曲,那麽《西遊記》自然也不能閑著。


    相比於白蛇傳,西遊記的長度更是讓人望而卻步。


    九九八十一難。


    現在他們編排戲曲的手段,以及諸多戲曲配樂,宣傳等等還不夠成熟,所以西遊記這樣的長篇小說改變成戲文再改編成戲劇,並不合適。


    白蛇傳,便是一個不錯的練手戲。


    至於賺錢……


    白給早把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他的心不在享受上,對於他這樣消費水平的人而言,一萬兩白銀和十萬兩白銀無非就是數字上的改變,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差別。


    他都花不完。


    “連續劇……妙啊。”


    耳靨撫掌而歎,無比感慨。


    在白給的前世,這方法並不適用,因為他嘴裏的這個方法,多少會對一場精妙戲劇的連貫性和完整性造成影響。


    可這個世界不同。


    人們的娛樂方式很貧瘠。


    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人,哪裏會去計較你菜品的細節處理?


    鹽味對了,炒熟了,油沒放少。


    那就是好菜。


    “王城有幾個大人物,從前是常聽我唱戲的朋友,他們說想見見你,上次風波過去後,他們一直心心念念,這些人是真的喜歡戲曲,不會給你添麻煩,有興趣的話,我安排你們見見。”


    耳靨輕輕抿一口茶,帶著微笑看著白給。


    他話說得委婉,白給知道,耳靨曉得他根本不缺錢,所以如此順水推舟的人情,是耳靨對於他的迴饋。


    那些人,尋常的修士一輩子也見不上麵。


    他們看似與平民無二,也會去戲館子裏麵聽戲,也會在青樓裏麵過夜,甚至也會街邊的小攤上玩一些小遊戲,猜一些字謎。


    但其實,這些人一生都在雲端上。


    他們想要下來,便可以隨時下來,但地麵上的凡人,卻費盡諸般心思和力氣也難上去。


    沒有路。


    耳靨此舉,便是在給白給一道上青冥的路。


    與他道過謝,白給便在下人的接引下來到了另外一座園林中,此地修建甚美,百花陳列,梨樹小而精致,每一處枝椏都被匠人按照獨特的形狀修剪,其間美輪美奐,甚至讓人不忍邁足進入打攪。


    三名穿著尋常絲綢長袍的中年男人駐足於園林之中,麵前是一處不大的小湖泊,色彩斑斕的遊魚於湖水底部歡快遊動,在金色的光陽照射下,鱗片層層疊疊閃爍著,美妙光影偶爾會投射在人的麵容上。


    “諸位,你們要的白給,我給你們帶來了。”


    耳靨俊美的臉上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幾人是相識老友,許久不見難得相聚,他自然高興。


    白給隨耳靨進入園林之中,對著三人行禮作揖。


    那三人高矮胖瘦不一,見到白給之後,臉上露出些震撼。


    “先前聽二爺說過你年輕,卻沒有想到竟然這樣年輕。”


    “不知道翰林院的那些老儒生們,看見了如此年輕儒生之手落墨滿江紅,心裏又會作何感想……”


    耳靨為白給分別介紹了三人。


    這三人均是王城的王族,一人名叫作龍炬,是龍氏家族的人,此前幾日聽見了上麵傳來的消息,於是決定先來璟城見見白給。


    見見這個名滿王城,卻得罪了女帝,在璟城贖罪的年輕人;見見這個寫了化蝶三部戲,寫了滿江紅的年輕人。


    正巧孫且與乾鍾文對於白給也挺感興趣,常聽下人們談論提起,每每去戲院裏麵聽戲,必然有人會談論這個名字。


    三人同屬王族自建的神秘組織【定軍山】,互相都是老朋友了,索性一起來了。


    “龍大人言重了,書院裏的先生們才學勝過在下十倍,比起儒家大道,舞文弄墨不過是孩童的把戲。”


    白給謙遜,但話也是實話。


    這個世界的儒道,更多還是偏向於修行,自然在詩詞歌賦方麵走得不遠。


    並非他們不感興趣,而是失去了環境的熏陶,儒道天生入門比其他修行更晚,所以為了追上其他修行派係的修士,儒家的學子向來更加刻苦,於是心態也在爭分奪秒的修行之中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


    龍炬笑眯眯地看著白給,似乎對於此人的謙遜很賞識。


    他們這樣的上位者,見過有才華的人並不算少,但許多人往往恃才傲物,不知收斂,實在是過於討厭。


    幾人沿著湖畔散步,緘口不提任何與朝廷相關的事情,隻談風月戲曲,隻說故事人情,漸漸王城來的三人對於白給的好感更甚,目露微光。


    白給情商很高,世故老練,這些也不算什麽,真正難能可貴的是,他在許多事情上麵有奇怪卻有趣的看法,頗有見地,頗有思考。


    他們會有意無意提出一些白給實在難以迴答的問題,可全都被白給精妙而悄無聲息地化解。


    興起處,三人麵紅耳赤,開始為了一件事情爭論不休。


    過了些許時候,他們覺得無趣,龍炬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挑眉向白給問詢道:


    “不知白先生對於北荒蠻族與秘境的妖族有什麽看法?”


    先生是夏朝的禮詞,也是敬詞。


    年輕的男子,向白給這般相貌堂堂,英姿颯爽又略有些身份的一般會被稱作公子。


    而顏值一般,本身條件也一般的,便叫一句小哥。


    所謂的先生,大都是一些頗有學識之人的敬稱。


    三人既然這樣稱唿白給,便意味著他們認可了白給的才華。


    不僅僅隻是舞文弄墨。


    龍炬的問題,讓白給低頭沉默了一會兒。


    這是一個客觀的問題,可迴答最好得主觀些,最好再在主觀的迴答中加一些客觀的看法,這樣便能夠顯得人道,既能滿足人的欲望,又能夠不施加以罪惡感。


    什麽意思呢?


    比如白給在山陽縣殺了人,心中有所愧疚。


    可如果他認為自己是替天行道,那麽這份罪惡感就會消失無蹤。


    替天行道,天道,這就是客觀。


    它將白給認為殺人不對的觀念轉變成了殺人是對的,從而完成了自我心裏的救贖。


    再簡單說,白給的迴答,需要利用人性的弱點完成詭辯,從而使得他的答案能讓龍炬獲得滿足感。


    想了想,白給說道:


    “儒家的前輩們曾經說過一句話,叫作: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站在夏朝人的角度來講,即便將他們殺幹淨那也不過是天道使然,否則任由其壯大,日後一旦發生了暴亂,夏朝便會為當初的一念之仁付出慘重的代價……”


    頓了頓,他看著三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說道:


    “但有一句話又說得好,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大家都是天地孕育的靈物,為了生存互相爭奪是正常的,可仗著強者的身份而去肆意屠殺,便又顯得過於殘忍,畢竟人非野獸,既然許多人自認萬物靈長,要高出他族一頭,總該做些人做的事……”


    龍炬聽聞白給此言,又問道:


    “既然如此,依你之見,如何才既能夠消除他族的威脅,又可以顯得自己仁慈?”


    白給微微一笑。


    他伸出了一隻手,放在三人麵前。


    緩緩攥緊。


    “控製。”


    三人停住了腳步。


    他們麵麵相覷,一股說不出的微妙在空氣之中醞釀。


    “怎麽了,三位大人?”


    白給見到他們停下,也跟著停了下來。


    “無甚……想起了一點事。”


    龍炬搖頭,迴憶起了當年龍不飛的決定。


    那時候確有一部分人勸導龍不飛,做事索性做絕,把那些不該殺的人,也借著黃門驚變的機會全都都殺幹淨,如此永絕後患!


    不過那時候龍不飛做出了和白給一樣的決定。


    他選擇了控製,而不是屠殺。


    這麽些年來,一些勢力始終蠢蠢欲動,讓他們這些人開始忍不住思量,當年龍不飛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涉及到了王權之事,他們沒有再多言,很快又岔開了話題。


    待到傍晚時分,三人又去往了凝春苑,白給陪三位大人喝了不少酒,直到醉醺醺的他們被美豔嬌俏的姑娘們扶進了房間之後,白給那副醉態才緩緩收斂。


    他給了陪酒服侍他的姑娘一些小費,在那姑娘滿麵欣喜感激的神色之中離開了凝春苑。


    這家青樓,是耳靨推薦的。


    他與凝春苑的老板娘是熟識,偶爾凝春苑老板娘會從梨園裏麵問耳靨借幾個戲子,給這家青樓的客人們玩點花的。


    畢竟夏朝去青樓的客人,不都是奔著姑娘的身體來的,甚至某些地方的小青樓裏根本沒有皮肉生意,隻有風雅閑趣。


    迴到了梨園的自家小院裏麵,白給看見了一個人坐在簷下泡腳看星星的蘇有仙,說道:


    “還有茶嗎?”


    “有,我去給你倒……”


    “別動,我自己去。”


    白給給自己倒了杯茶,仰頭飲盡,如是幾次,他才覺得醉意消散了些。


    他的身上心魔未退,酒後容易亂性,方才在凝春苑中的時候,聞著身邊姑娘身上的胭脂味道,渾身都仿佛被火炙烤,難受至極!


    得虧他意誌力堅定,活生生熬了半個時辰,總算將三人灌醉,自己得以逃脫‘魔窟’。


    燒了壺水,提著水壺到了蘇有仙身邊,坐下後和她一起泡腳,眼神望著星空一陣迷離。


    “怎麽不在溫柔鄉裏過夜?姑娘們不合你口味?”


    蘇有仙見到白給這副模樣,吃吃發笑,她自然知道白給心魔纏身,如今女人對他而言就是毒藥。


    白給歎了口氣。


    “沒那習慣。”


    “在那地方,我睡不安穩。”


    雖然修行中人不用擔心害病,可白給的確沒有去青樓的習慣。


    作為一名二十一世紀的三好青年,煙酒色,白給一樣不沾。


    他的腦子裏,隻有一件事情。


    賺錢。


    今年我努力工作,明年老板就換新車。


    正在白給微微出神的時候,一隻粉嫩剔透的腳丫子啪的一聲踩在了白給的腳背上。


    “什麽沒那習慣,說得這麽冠冕堂皇。”


    “不就是有心魔麽?”


    蘇有仙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給白給。


    白給被她那熾熱的眼神看得有些老臉掛不住,幹咳兩聲,低聲道:


    “非也,是蘇姑娘太美了,見過了蘇姑娘,其他的胭脂俗粉怎麽能夠入眼?”


    轉移了話題,十分敷衍地拍了波馬屁,卻見蘇有仙玉麵泛紅,眸光幽幽。


    身為慶城花魁,過往的十幾年裏,費盡諸般詩才,窮盡肚中殘墨讚揚她的容貌嫵媚嬌美,身姿豐腴玲瓏者數不勝數。


    可那些話,入不了耳。


    於是聽見了,也隻當作沒有聽見。


    “真話?”


    “嗯。”


    “那我和柳姑娘,誰好看?”


    白給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一塊毛巾遞給了蘇有仙,一臉正經地說道:


    “蘇姑娘,夜深了,快去睡覺吧,我以前聽老中醫說,熬夜會讓人變醜。”


    見他一副又開始耍賴皮的模樣,蘇有仙也是哭笑不得。


    “真是個冤家……顧左右而言其他的本事不小。”


    她歎了口氣。


    接過了毛巾,將腳上的水漬擦幹淨,又把毛巾遞給了白給。


    “你也早點睡吧……明兒記得洗個澡,一身的酒味和胭脂味,難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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