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這幅模樣,堯許現在徹底沒有任何辦法,偶然與他對視,觸及那雙盡是沉濃不化陰癍的眼睛,心中也有些難以言明的發怵。


    “我不能在此處多留。”堯許收迴視線,取出一個儲物囊,與鍾岱安道。“長蘇體內的瘴氣不知為何變得極為濃鬱,但情況如此,他怕是一時不願意迴日月山,這裏麵有靜思果,還有助精神力恢複的藥,如果情況緊急,就先給他服用,我已經告知九淩宗把清嵐的弟子令送來,用裏麵的精血找人更有效,人總不會丟。”


    “和清嵐有關?”鍾岱安將東西接過,欲問清。而他一開口,堯許就立刻抬手製止,頭疼道。“鍾兄,以你的腦子,感情之事呢,向來會弄巧成拙。別問我,也別刺激長蘇,你就靜觀其變,關鍵時候幫個小忙。”


    鍾岱安:“……”


    他抬首,眼中隱約露出涼色。


    堯許‘嗬嗬’笑了兩聲,摸了一把自己的拂塵起身,看看命長蘇,又看看鍾岱安,長歎道:“人生不易啊。”


    “都隱居的一把年紀了,三個老弱病殘,還得為這人間再出一把力。”


    說著,搖了搖首,他拂袍離去。


    等人走後,鍾岱安收迴視線,凝神看向命長蘇,“你的情,是困在了自己的徒弟身上?”


    無人迴複。


    好半會兒,一句“荒謬”就要從鍾岱安嘴裏吐出,而就在此時外麵溫城蘖請見,他的話音停滯,便讓人進來。


    溫城蘖很快入殿。


    看向鍾岱安與命長蘇,他垂首道:“見過尊主、聖尊。九淩宗堂主薑行淵方才醒了。”


    鍾岱安來了幾些興趣,挑眉道:“哦?那請他過來。”


    溫城蘖卻猶豫,抿唇道:“他清醒後並未多留,很快就離開,似乎是去找聖君了。”


    鍾岱安一頓,一瞬眉頭皺得近乎可以夾死蒼蠅,“……他也走了?”


    ……


    仙陸不瓊,人間有十三州,修真界有四域,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數不勝數少有人煙的密林、大海,亦或沙漠,占地極為浩渺,沒有任何憑借想要找到一人,是謂大海撈針。


    轉眼間秋意漸去,泠冽的寒風將至,人間四處都裹上了素色的冬衣。


    在人煙稀少的走街上,有幾人衣物單薄,背著包袱趕路。


    他們行色匆匆,但步伐矯健,絲毫未受風雪的影響,路過一個房門殘破的人家,便停下腳步,一陣敲打將房門修好,取出一份小包裹放在門口,才離去。


    “堯家人。”酒樓的老板看到,一愣,而後欣喜道,“堯家人來咱們鎮上了。”


    他這句話落,不少食客也都停下吃飯的舉動,目光紛紛看去,看到了雪中那幾道人影。


    “真是堯家人。”


    有人道:“能遇上堯家人,沾上仙氣,這可是莫大的好事!”


    能在這個時候遇到在風雪中趕路的堯家人並不為怪。


    每年年末冬來之時,堯家都會派子弟離開蓬萊到人間,帶著大量的幹柴與糧食,四處遊曆,遇到貧苦之人便拆薪送糧,助他們度過冬年,此謂‘授仙恩’,乃是堯家舊例。


    那幾個趕路的堯家弟子已經接連走了數日,身上所帶的柴薪越來越少,估摸數量,再有幾日就能送完。


    一夜奔波,為首的人抬頭看了看,終於停下腳步,開口道:“今天時候不早,就到這裏,我們先去找個客棧休息。”


    此時已經卯時,天邊漸亮,對於窮苦之人來說,最難熬的寒夜已經過去,他們在日出時,自然就要去休息。他這句話出,後麵跟著的年輕弟子頓時鬆了口氣,也很是期盼這個時候,立刻就去打聽附近的客棧,三三兩兩,鬆懈下來。


    但卻有一人,並未挪動腳步,跟在為首之人的身後,很是沉默,老實本分。


    堯家師兄看過去,笑了笑道:“沈師弟確實說到做到,這一路勤懇,恪盡職守,倒不枉我用了大力氣,保你出來。”


    跟在他身後的,自然是此前被堯許帶到堯家的沈向晚。


    披風之下露出一張人畜無害帶笑的臉,沈向晚感激地看著堯儀,“得師哥信任,向晚自然不能讓師哥失望。”


    堯儀倒沒再說什麽,隻點頭,臉上露出善意的笑容。


    看著他的笑,沈向晚舔了舔唇,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他的體內被堯許設了東西,又被他交代,在堯家被嚴格看管,若非眼前這個年輕的堯家嫡係子弟,根本沒有機會逃出來。可惜枉費了他的信任,沈向晚當然要走,雖然不是現在。


    收迴視線,他又變成了那個人畜無害的小弟子,亦步亦趨跟在堯儀身後。


    離去的其他堯家弟子很快就找到了客棧。他們抖落了身上的風雪,進了客棧,讓老板做了幾碗暖身的胡辣湯,一飲而盡,才泛過勁兒,臉上被客棧的熱氣騰地發紅。


    吃完,便要休息。而到訂房的時候,如何分配,他們有些猶豫,看向堯儀。堯儀笑了笑,隻道:“無妨,將我和沈師弟安排在一個屋中就行。”


    沈向晚全程任人安排,沒有半點脾氣。


    等他拿了鑰匙離開,堯家其他弟子才湊到堯儀麵前,不解道:“師哥,仙主說這個沈向晚身上的氣運有異,怕是強加了旁人的因果在他自己身上,本就古怪,你何必自找麻煩,非要將他帶下山,惹得諸位族老不高興。”


    堯儀一頓,無奈道:“我看他心地不壞,氣運之事或許並非他的本意,況且沒有下山的時候,他日日都被拽去照‘明光鏡’,就算氣運被改,如今也撥正迴來了,我們修行之人,絕不能以偏見之心來判斷別人。”


    他話落,湊上前來的小弟子頓時麵露慚愧,立馬點頭,“師哥說的是,師弟受教。”


    堯儀一笑,也沒有斥責,隻吩咐他們盡早去休息。


    晨時萬籟初醒,客棧中來往的人也愈發變多,等所有的弟子都迴屋休息,堯儀也準備上樓。


    而就在此時,客棧大門忽然敞開,風鈴被卷進來的寒風吹地鈴鐺亂響,堯儀下意識看去,便看到一身白衣、身影修長的人頭戴帷帽走進。


    寒風席卷,將帷帽吹起,露出一雙黛色的眼眸。


    他的衣物亦單薄,步履平穩,周遭靈氣充盈,顯然也是修士。


    客棧小二很快迎了上來,滿臉笑意道:“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


    清冷的聲音在空氣中很低響起。“住店。”


    “好嘞!客官您這邊來。”小二很快引著人往裏麵走。


    堯儀一直沒有離開,對方便有所發覺,轉眸看來。


    二人對視,堯儀一愣,而後微微一笑,遠遠與他行禮,而後往樓上走去。


    第71章


    青衣之人很快在木梯消失不見, 莫清嵐收迴視線,將銀兩交齊拿到房間鑰匙,便有意無意般開口問道:“二位可知,此地距離南疆國還有多遠?”


    撥弄算盤的掌櫃一愣, 而後抬首, “近日南疆國可是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有不少人都來問尋。”


    莫清嵐一頓,“除我之外, 還有旁人?”


    掌櫃點頭,而後他又想了想:“不對, 也有些時候了, 大概在半個多月前。或許是南疆國如今越發在修真界有名,大家都慕名而來吧。”掌櫃和善地笑了笑, 取出一張地圖,上麵在西北角,標記了一小塊地方, “這裏就是南疆國,你如果想過去, 得翻山, 近幾日落雪,山路顛簸, 怕是不好走,客官要是不急, 可以在小店多住幾日,等雪停了再去……哦, 這地圖你出了門,往左拐走八百米, 就有一家店中有賣。”


    莫清嵐頷首:“多謝掌櫃。”


    “小事,不打緊。”掌櫃連忙擺手。


    莫清嵐收迴視線,正欲離開。卻也就在此時,有夥計搬著沉重的木箱前來,‘咚’一聲放在了掌櫃的櫃台上。


    掌櫃頓時眼皮一跳,趕忙道:“小心著點!毛手毛腳,東西磕了碰了怎麽辦?!”


    夥計咧嘴一笑,“掌櫃放心,我用得是巧勁兒,聲音大,動作是輕的。”


    “你一個小跑堂,還說什麽巧勁兒不巧勁兒,這客棧是放不下你了,改日要去修仙了?”掌櫃瞪了他一眼,說著仔細將木箱擦了擦,把封條拆了,才將木箱打開。


    他從中取出了一隻景泰玉雕。玉雕華麗,一掌之大,一被拿出來,便引起了在場之不少人的驚唿讚歎。掌櫃也分外滿意,裏裏外外看了個夠,將這枚玉雕放到一旁,去取另一枚。


    他買的是‘四聖’玉雕,上麵用了精巧的工藝,雖然不大,但也花了大價錢。


    四聖鑄造祟世,護人間安寧,被凡人們視為祥瑞,許多人都喜歡買他們的雕塑供著,以佑財運、平安。


    從玉雕上劃過,莫清嵐笑了笑,準備抬腳離開。


    而掌櫃卻忽然驚唿一聲,將他的目光又引了過去。


    隻見他手中握著一個紅衣玉雕。比起前一個完好無損,那枚玉雕卻手臂殘破,握劍的手腕自肘骨斷裂。


    小二見狀,頓時氣地拿起肩上掛著的抹布糊在了夥計臉上,“讓你再摔?!你把聖尊的雕像摔碎了!”


    夥計目瞪口呆,頓時結巴,“我……我……”


    好在掌櫃不準備追究,隻是可惜可歎地摸著那玉雕殘破的地方,“隻能再訂一個了,這枚就拿下去,等會兒碎了埋掉吧。”


    掌櫃惋惜地將那玉雕擱置在一旁。


    莫清嵐微頓,許久,轉身啟唇道,“這枚玉雕掌櫃不要的話,可否割愛,轉賣給我?”


    掌櫃愣了愣。在此處圍觀的其他客人見狀,也勸道:“這損壞的東西,可不能再供了,昭示著不詳啊!”


    莫清嵐語氣平淡,卻笑,“隻是覺得碎了可惜,不會用來供奉。”


    這下子,旁人倒不好再勸了。


    掌櫃有些猶豫,最後還是將玉雕拿起,放到他掌心,擺手道:“本就是要碎了的東西,不值錢,你若喜歡就拿去吧。”


    殘破的地方鋒利的弧度劃過莫清嵐的掌心。眼眸垂下,莫清嵐神色不清,聲音很低,“多謝。”


    “……無妨無妨。”


    掌櫃繼續去拆其他的玉雕,莫清嵐將東西收好,不再停留,往自己訂的房間走去。


    客棧年久,縱然被打理得幹淨,木門依舊是老物件,一關一合,房門聲極響。


    一牆之隔,另一邊的沈向晚毫無知覺,將床被抖落幹淨,看向外麵明光漸起,不覺心想道: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聽聞過師兄的消息,也不知師兄現在好不好。


    長吐了口氣,沈向晚收迴視線,恰此時堯儀淨身迴來,與他對視,堯儀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沈師弟不累嗎,還不盡早休息。”


    沈向晚道:“就睡了。”


    堯儀點頭,從袖中取出幾張符遞來。“將這些貼在腿上,可以祛寒解乏,這是我自己所畫,你可以試試效用。”


    沈向晚一愣。


    他伸手接過,道了一句‘謝謝’。


    看他神色莫名,堯儀笑道:“怎麽了?”


    “沒怎麽,”沈向晚將符貼在自己的小腿上,“隻是感覺師哥給我的感覺,像我師兄。”


    堯儀有些不解。


    沈向晚這才發覺他的話有歧義,忙道:“我在九淩宗有一個師兄。他以前也待我這般好。”


    “以前?”堯儀道:“現在他待你不好嗎?”


    沈向晚搖頭,抿唇道:“不是他待我不好,是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


    如果他沒有穿進這個世界,係統不會跟過來,沒有他自大狂悖,也不會有人對師兄千夫所指。


    這一輩子沒有‘沈向晚’這個人,師兄也許會和命長蘇坦明心意,兩個人從師徒關係到道侶,不會走向歧路,也許反倒會成為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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