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的距離與他幾乎觸到眉睫,在最後關頭,指尖卻轉了方向,夾下了藏匿於發間的一片殘葉。


    直到殘葉被剔透潔白的指尖碾碎,命長蘇才迴神,喉嚨輕滾,倉促移開視線,壓下了一瞬間想要握著那雙手,心中橫生的、那不知味又不合時宜的旖旎。


    外麵,行伶緊趕慢趕,才追上了薑行淵的腳步。看著懷裏抱得卷宗,他輕歎了口氣,心中吐槽:原本是請大師兄出山時,還要向師兄匯報此前堂主日夜以繼想出的分配宗中資源的新法子,這一言不合,正事被耽擱得沒了影兒,等到真正實行,也不知道得到什麽猴年馬月……


    而就在他心中胡思亂想之際,薑行淵停了腳。


    行伶趕忙也停下,疑道:“堂主?”


    “師兄一旁的那個人,去查。”薑行淵眉宇冷薄,聲音沒有情緒,“我要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人,和師兄是什麽關係。”


    行伶一愣,立馬應“是。”


    第39章


    秋去冬來, 眨眼半個月的時間又過去,殉祟峰上不避寒日,也裹上了重重的銀衣。


    在眾人的期待之中,南疆國到了。


    銀白的素道中, 一批人馬衣物奇特, 一眼望去穿著豔麗, 衣服上珠片搖曳,銀鏈裹腰, 模樣也比尋常之人長得更為立體白皙,即便是前去酒家買酒, 三言兩語, 也能讓店口小二不由得臉紅心跳,等人走後咂舌感歎:“長得真是俊!”


    南疆國多美人, 可最好看的,不是那頭戴珠玉抹額的女子,卻是為首帶著麵具、坐在馬上的青年。


    “王子!”侍從的聲音響起, 青年轉頭看過去,便看到他手中抱著一壺酒過來, 高高抬起, 麵帶笑容道:“這是此處味道最純、最受歡迎的春遇酒,王子嚐嚐!”


    “春遇酒?”被叫做王子的人聲音帶著幾些特屬於異域之人的緩慢。


    將酒接過嚐了一口, 半晌,他才道:“好喝、好名字。”


    侍從並非南疆人, 而是特意受雇傭來帶著他們到九淩宗的。


    聽到這話,不由嘿嘿一笑, 正色道:“自然是好喝的。此酒在春日方釀,如今到了冬天, 最淺的時間也有一年了!”說完,他看向眼前長長的驛道,“此地就在九淩宗的山腳,至多一日,我們就能到地方,王子稍安毋躁,休息好了,我們便出發!”


    此次停下,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買酒。將酒買好,一行人自然不再停留,馬不停蹄便往九淩宗趕去。


    九淩宗入口位於山腳,入門便是九淩六峰中地勢最為靠前的臨道峰。


    侍從匆匆上去遞交拜帖,得到首肯後,他們才踏進了宗門結界。


    臨道峰是為九淩宗的門麵,一腳踏入,結界淨身,隻待結界檢查完畢,朦朧的隔膜消去,他們這才看到臨道峰聞名於天下、極為寬廣,白玉石所鑄的問道廣場。


    “各位賓客,”有一身藍衣的九淩內門弟子前來,抱拳行禮道,“如今臨道峰宗主之徒,薑行淵薑堂主因去人間除祟,明日方能歸來。由在下為諸位安頓住所,隻待明日引薦。”


    這句話落,南疆國眾人迴禮,九淩弟子便引著他們往客居走去。


    而王子卻愣了愣,抿著嘴唇,看起來情緒不高。


    等到到了住處,侍從趕來關切問詢,“這九淩宗處理天下事務,煩雜之事頗多,我們雖然很早就拜了貼,但有一日見不上人,也是極其正常的,不少門族第一次來拜見,連九淩宗的大門都進不來呢!”


    而他說完,王子的神色依舊不見好轉。


    他目光掃了他一眼,金邊的麵具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流光,很久,才開口道:“為何是薑姓、堂主?”


    侍從:“……額。”他該如何為這涉世未深的王子大人解釋聖君道消一事呢?


    也可幸,不等他絞盡腦汁想出什麽法子,很快就有人為他解惑道:“阿弩兒,我們南疆一國,為樓蘭古國的後人,此前侍奉過神明大人,這次想要來九淩宗,有一目的,便是想叩見聖尊,此前聽聞掌職是聖尊的弟子,如今卻變了,不知阿弩兒可否還能滿足我等願想?”


    有道傳言,九淩宗的聖尊大人,便是神靈轉世的化身。他們身為神明仆從的後代,自然要前來拜見,此不為過。


    阿弩兒,便是侍從的名字。不過他叫李弩,卻是被這些南疆人入鄉隨俗,變成了‘阿弩兒’的叫法。


    李弩道:“聖尊大人常年駐守殉祟峰,不常見外人,能不能見到他,得看緣分。”說完,想了想,他跑去與九淩弟子溝通。


    這人間想要見聖尊的人多如牛毛,弟子聽了也不為怪,隻道:“我可以帶你們去殉祟峰山下,但你們不能喧嘩硬闖,能不能見到聖尊,得看你們的機緣。”


    李弩連忙點頭,“多謝小師兄。”


    聖尊大人威名遠揚,他們前去朝拜,自無不妥。


    南疆國人聽聞後麵上皆變得興奮無比,紛紛下馬,將帶來的上貢貴品交付於九淩弟子存入藏寶戒中,便整齊劃一的等著出發。


    九淩宗弟子見這架勢也愣了愣,心中好笑他們此番估計要失望了,卻也不露於色,清點完罷東西後就帶著人浩浩蕩蕩去了。


    他們一路惹眼,自是引來不少弟子關注。有好奇者也跟著來了,更有性格熟絡者,上前便問傳言中‘紅線’之事。南疆人言語笨拙,但卻為人親近和善,有問必答,得到確定的迴複後,頓時不少弟子都浮想翩翩,也分外期待明日的接風宴。


    前來九淩宗朝拜上貢的勢力數不勝數,但帶著有這等有能預言情緣之事寶物的,卻極為罕見。


    要知道修道者壽命悠長,有了仙道的機緣,就會情緣、親緣淡薄,能借用此等寶物找到命中注定之人,豈不妙哉?


    不過多久,他們就到了殉祟峰山下。


    看著殉祟峰的銀衣峰巒,南疆人不再玩笑,臉上神色變得肅穆非常,九淩弟子們見狀不好打擾,也紛紛退下。


    為首的王子開口,雙手合十,這次的話語不再磕絆緩慢,好像演練了無數次,極其順暢道:“神之信徒,樓蘭之後,前來拜會聖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殉祟峰依舊毫無動靜。


    如同預料之中。


    蔚遲於飛眼中有些失落,卻依舊虔誠,說完後低首叩拜。


    他連拜三次後,李弩上前撐著笑臉和善道:“王子大人,我們要在這裏待一段時間,也不急於一時,不如下次……”


    卻就在此時,殉祟峰中林鳥忽然驚飛。


    李弩的聲音一停,屏息看去,便看到那沉重的結界氤氳變化,忽然出現了一道微小的破口。


    殉祟峰的結界牢靠又霸道,從外麵根本窺探不到其中,頓時所有人都目光看過去,但除了王子的位置,無人能窺得其中光景。


    “結界開了?誰要出來……”


    “洪玄大人罷,洪玄大人時常出門,我也曾見過幾次。”


    “聖尊是不可能出來的,會是大師兄嗎?”


    林影皚皚間,蔚遲於飛虔誠禱告,許願結束睜開眼後,便與結界中人刹那對視。


    其中人怔了怔,微微抬首。


    九淩弟子按耐不住,此時也顧不得禮節,上前想要看看出來的人究竟是誰,卻他們剛動,結界便倏然關合,隻餘下了重重霧靄。


    “王子大人……您看清其中人了嗎?”


    “王子,可是聖尊?!”


    “是大師兄嗎?我已經許久都沒見過師兄!”


    眾人七嘴八舌,而南疆國王子,蔚遲於飛卻喉嚨滾動,很久,才迴過神來,腦海中卻滿是方才之景。


    青衣之人,明月之姿,猶若仙靈。


    他唿吸起伏,半晌才迴過神來般,麵具下的臉變得赤紅無比,磕磕絆絆道:“是、是神明!”


    ……


    殉祟峰內,莫清嵐將結界關合。


    命長蘇走來,看到他這一舉動,輕輕挑眉:“怎麽了?”


    想到方才外界之人的模樣,莫清嵐從記憶中很快找到了結果,語氣淡淡道:“南疆國之人。”


    命長蘇一頓,“是他們?”


    莫清嵐頷首。“南疆國是侍奉神明的樓蘭古國之後,此番過來,大概是為了見我師尊。”


    話落,他也不在意,隻道:“李師叔之約,擇日再去吧。”


    今日晨時,李春肖派人傳信,說研究了一味調養嬰丹的靈藥,因為靈藥需要以活草調之,難以移動,這才有了他們下山準備前去春醫峰這一遭。


    卻不巧,正好碰上了前來拜訪的南疆國人,無欲多生事端,便隻能打道迴府。


    迴到知晴院,正取水迴來的洪玄見狀微怔,問道:“主人怎麽迴來了?”


    莫清嵐解釋了一句,洪玄便恍然知曉,將水倒入石缸,“南疆國,倒確實與尊者有些關係。”


    莫清嵐一頓,轉眸看去。


    洪玄手上忙碌著,有些唏噓,與他們說起舊事,“當年冥海水漲,我在其中掙紮時被尊者所救,尊者那個時候,”洪玄道,“也還小。”


    說完,他目光落在跟在莫清嵐身後的少年身上,啞然笑道,“和如今蘭公子差不多大。”


    “說起來尊者那時候的模樣和氣質,也與蘭公子頗為相像。”


    莫清嵐饒有興趣挑眉,命長蘇則麵無表情看去。


    洪玄毫無察覺,繼續老神在在道:“尊者帶著我遊曆人間,曾去過南疆,南疆國也在西域,不過那裏的環境不好,有一道橫絕天際的洪流,還有相當高聳、多生野獸的密林,連孤鳥都飛不過去……尊者到那裏的時候,南疆國的土著人,餓得餓死,渴得渴死,還有被那兇殘野獸吃了的,數不勝數,路邊都是殘骸野骨,過得比我們冥海的生靈也要苦。”


    冥海是鬼界與人間交匯的地方,海深處皆為不願超度、恨世不散的冤魂,它們在海底作亂,所以冥海水域常年動蕩不安,忽漲忽消,活人不可渡,其中的生靈生存也極為困苦,被人間稱為無生絕境。


    比冥海還要苦的地方,其中情況,可想而知。


    “尊者帶著我在那兒待了一段時間,最後留下了一道結界,還有一冊修真鍛體的秘籍,想讓他們學會自保,能在有生之年尋個出路,”洪玄道,“這個南疆國,若真的是從南疆而來,或許真是當年的那些苦徒,學成出世了。”


    洪玄說完,臉上露出些笑意。


    莫清嵐仔細聽著,輕笑道:“怪不得他們對師尊如此崇敬。”


    “主人不曾知曉這些?”


    莫清嵐搖首。前世今生,除去少年孺慕,對於命長蘇年輕之事,他知道的少之又少。前世的南疆國因為‘紅線’之事給九淩宗帶來諸多動蕩,這些細微的小事,他沉浸於痛苦中,也不曾發覺。


    洪玄實在道:“尊者那一張嘴,真是什麽都不與旁人說,從以前便這樣,主人又不是外人。”


    莫清嵐淡笑不語。


    洪玄正在侍弄魚苗。


    這些東西原本是蘭淆從人間買來,以免莫清嵐在山上待著無趣用來打發時間消遣的小活物,卻買來之後,殉祟峰天冷,魚苗又是海生之物,並不好養活,二十多條漸漸死到僅有十幾條後,洪玄看不過眼,這才接手過來養著。


    許是海生之物更為了解同類的習性,如今的小魚苗都被他養成了小魚,一個個精力充沛,見到人來也要湊上前吐些泡泡,與此前蔫蔫的樣子截然不同。


    莫清嵐垂眸看著,心中意起,準備投喂,旁邊便伸來一隻手,手中端著他想要的東西。


    他看向蘭淆,伸手撿出些餌料慢慢灑在水中,看著魚兒爭食,啟唇道:“蘭公子就準備與我一直在這山上待著荒廢年歲,也不去遊曆了?”


    命長蘇看著他沾了零星飼料的指尖,輕輕皺眉,取來手帕。


    “餌料的味道很腥,仙君可以用靈力托著。”


    他將餌料的石碟放到一旁,打濕了手帕,給莫清嵐遞過去。


    而莫清嵐卻未接。


    迴過神他在問什麽,命長蘇道,“我陪著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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