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嵐的神色依舊平淡。


    他移開視線,抬腳踱步到窗邊:“此意我會稟明師尊。沈師弟拜師一事,我已通知各位峰主,由你看顧。”


    薑行淵不解道:“我?”他好笑,自嘲地聳了聳肩:“拉倒吧,有師兄在,哪有我說話的份。”


    莫清嵐道:“人間有些要事,我今日便會下山。”


    薑行淵愣了愣,抬起頭。在他一旁的沈向晚也臉色大變,立馬看過來。


    “或許離開幾日,或許幾年,”窗邊之人聲音淡然,轉身,目光與光下飛舞的細塵一並看來。


    “九淩宗這段時間,由你做主,行淵。”


    第4章


    莫清嵐忽然提出要離開,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沈向晚睜大眼睛:“師……”


    前世並非如此!


    薑行淵也沒有想到在這個關節眼莫清嵐竟然要離開,上前一步,皺眉問道:“清嵐,為何如此突然,你要去哪裏?”


    莫清嵐卻沒再說什麽。


    僅所謂書中設定,區區一念之差,卻最後變成那般的田地,他自不會重蹈覆轍。


    怨氣已生,對他道途有礙。他暫離開此處,避離劇情,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隻是去處理一些舊事。”他道:“退下吧。”


    薑行淵一愣,“師兄,你這是……”讓我走?


    薑行淵看著莫清嵐,總覺得有什麽變了,卻說不清,腳下像紮了根般半步不想挪動,非要弄明白才安心,又開口:“師兄,可是發生了何事,我們是關係最為親近,難道你不信任我嗎?”


    莫清嵐道:“怎麽會不信你。”


    他聲音如常:“我將宗中之事交在你手中才放心。難道行淵做不到嗎?”


    薑行淵道:“我自然可以!但……”


    莫清嵐道:“好了。”


    他的嗓音平淡。神色未曾有任何變化,卻輕飄飄的堵住了薑行淵所有不甘心的追問。


    薑行淵聲音停下,反應過來自己被莫清嵐震懾,忽而感覺有些顏麵無光,麵色變化,立馬看向在一旁的沈向晚。


    沈向晚卻直愣愣看著莫清嵐,神色癡愣,根本看不到其餘任何人一般。


    薑行淵腦海中忽然清明,慢聲道:“好。”


    莫清嵐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笑了笑,心中平靜,徹底坦然。


    等他們走後,洪玄走近:“主人?怎麽突然要下山。可要與聖尊說一聲?”


    莫清嵐一時未言。


    目光遙遙看去殉祟峰上依稀的琉璃宮,許久,彎了彎唇角,他道:“不必。”


    “至多不過幾年,不用打擾師尊閉關。”


    洪玄應“是。”


    ……


    殉祟峰,琉璃宮。


    冰魄色的琉璃蒼蘭無聲息的綻放,靈蝶飛舞,留下星點的藍光很快消散不見。


    孤冷的氣息蔓延,宮中冰窟劍鳴的聲音仿佛懼怕般一陣又一陣響起。


    終於再遏製不住,伴隨一陣轟鳴,一隻冰劍破冰而出,‘錚’一聲插入牆壁。


    一道紅衣人影從冰玉四散的洞口慢慢出現。


    胸口偌大血洞滲出的血液順著衣襟淌下,他唇色蒼白,雪白的裏衣被落下的血滴渲染,暈成一片。


    劍體顫抖,入水則隱的劍體隱約出現裂痕,悲鳴不止。


    沙啞的聲音帶著破損不明的喘息。


    碧眸生霧,靈蝶飛舞,光影明滅。


    紅衣之人終於清醒,緩緩抬眸,看著故時的一切。


    五日後。


    九淩宗位置處於極西,地勢偏僻,通往人間的一路坎坷,直到過了拔高險峻的高山河流,才到了泥土石地。


    往來之人不多,一輛馬車在空落落的道上慢悠悠的前行。


    車內,圓潤散著熱氣的包子掉在了木板上,一隻手將之拾起,波瀾不驚地塞進了口中。


    見他看來。洪玄又拿出一個包子,問道:“主人吃嗎?”


    莫清嵐道,“不用。”


    洪玄便將那個包子也塞進了自己口中,很快便吃完了。


    他並非人類,而是冥海玄龜。


    因曾受泠光之恩,前來報答,認莫清嵐為主。因為身體具有上古饕餮的幾縷血脈,他食欲極旺,又以血脈和玄龜先天護體之靈之因不懼祟氣,甚至可以吞納。


    人間妖氣匱乏,不像殉祟峰可吞噬部分祟氣果腹,所以洪玄隻能多吃雜食果腹。


    望著他忙碌吃食,莫清嵐道:“何必隨我下山?”


    洪玄咽下口中食物,“主人不在,我獨自在知晴院中無趣,倒不如隨著主人到處走走。”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隨著馬兒的嘶叫,抵達了終點。


    莫清嵐扶簾起身,眼前便出現一抹蜿蜒的紅色。


    視線可及之處,白玉石拱鑄的三扇門氣派巍然,寺院交錯屹立,正門前的佛像巨大,無悲無喜地望著來者。


    佛鳴寺。


    勢力僅在九淩宗之下、於人間香火極為鼎盛的佛教禪宗主寺。


    “清嵐,我在這裏盼星星盼月亮,等了你三日,你倒好,來了看都不看我一眼。”一道清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莫清嵐隨聲看去,隻見一猶若白花身著繁亂佛袍之人背袖走來。


    他麵貌俊美,眼含笑意,一頭垂落肩頭的烏發在一群已經剃度的僧人中極為顯眼。


    佛教佛子,林晟下。


    莫清嵐看他:“你為何在外麵等我?”


    林晟下費解:“堂堂九淩宗聖君要過來,難道我該縮在寺中等你找我麽?”


    佛鳴寺大門早因為林晟下大清晨在這裏等人而聚集了不少僧人雅客,聽到「聖君」這個字眼,頓時個個眼睛亮起,目光落在莫清嵐身上來迴打轉。


    這天下修士,誰不傾慕,誰不知九淩宗莫清嵐之名?


    感覺到那一道又一道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莫清嵐輕輕蹙眉,看向林晟下,林晟下很快知曉了他的意思,暢笑兩聲,遂引人進了寺中。


    “堂堂陰火體,竟然需要靜心咒,是有哪兒處的惡靈鎮壓不了?”林晟下派人將一早為莫清嵐準備的靜心咒送去,散漫地坐在蒲葦之上,隨心所欲到不像個出家之人。


    莫清嵐接過靜心咒收好,淡淡道:“你怎知不是用在我自己身上?”


    林晟下聽聞嗤笑:“如若是用在你自己身上,那說明你有了怨氣,我該親自替天行道,哪裏輪得到你自己引度?”


    莫清嵐彎唇笑了笑,不再接應。


    前世他屠盡仙門弟子,引惡鬼入世,曾五次遞信求他終了,林晟下卻始終沒有應約。


    嘴上說著會替天行道,但終究不忍他這位老友被禪宗神器所殺,這佛子當的,不大稱職。


    林晟下道:“聽說你們宗中近日出了一件大事。”莫清嵐抬眉,便聽他頗為好奇,“又出現了一個陰火體?這麽大的事,你就這麽走了?”


    莫清嵐平靜道:“我此次過來,是有要事。宗中有師尊和行淵把持,無妨。”


    林晟下席地而坐,懶洋洋道:“那倒是……我估摸你迴去就要多個師弟了,不過也還好,殉祟峰那麽冷清,多個人多些熱鬧。特意下來,是有什麽事?”


    莫清嵐垂眸道:“諸家在禪宗管轄境內,多年前他們得過一個異寶,近來可有聽聞有關異寶的消息?”


    林晟下卻是一愣:“異寶的消息?沒有……”他怪道:“你竟然會關心諸家,不是說井水不犯河水嗎?連九淩宗都很少管他們。”


    諸家是空洲坐落的修真世家,因為存在特殊,佛鳴寺不便管教,九淩宗也鞭長莫及。


    莫清嵐又問:“你可有諸家族譜?”


    林晟下搖頭:“沒有。”


    莫清嵐頷首,“我知道了。”


    他起身,作勢竟是要走,林晟下眼皮一跳,立馬擋住他的路:“你去哪兒?”


    話落,覺知自己反應頗為激烈,林晟下撐起笑容和藹地掩飾道:“你這次下山,是想要收拾諸家?我早已經看他們不順眼了,不如帶我一個,如何?”


    他擋著莫清嵐的樣子實在不成體統。分明是雍容華貴的禪宗佛子,如今姿態可謂是‘四仰八叉’,就像個無賴潑皮。


    莫清嵐與他對視,直到林晟下的笑容變得堅持不住,視線躲閃後,蚊子般問道:“你好不容易下來一趟,這麽著急走,不住一段時間嗎?”


    莫清嵐有所預料,靜道:“祖師給你布置了多少課業?”


    一聽這話,林晟下完全泄氣了。


    他攤牌慘聲道:“你說你要來,我一整天的課業都沒做,你說你該不該陪我度過這一劫?”


    無人知曉,在外界看來沉穩鮮亮的禪宗佛子,實際,是個極怕應付師祖課業的幼稚青年。


    林晟下當年遊手好閑,是個人間富貴的少爺,忽被禪宗預言是佛神轉世,於是便毫不留情地被帶迴了佛鳴寺被按了個‘佛子’的名號。自此之後經文常伴,每日睜眼就有念不完的經,抄不完的書,於是漸漸變成了這幅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死魚模樣。


    想到自己空蕩蕩的課業,林晟下越發堅定,拽著莫清嵐衣袖的手更緊。


    “……不說明天,就今天晚上,你在外麵也不方便,不若住一晚再說?”


    莫清嵐與他僵持半息,無法,隻能留了下來。


    林晟下得償所願,十分殷切地一路帶著他們往寺裏深處走,一炷香後到了一排整齊幹淨的客房跟前。


    他想讓莫清嵐當自己的擋箭牌,到這個時候自然也不想迴去,便與他說:“你沒用過靜心咒吧?我教你如何?佛寺三千經,還有什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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