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樂當然明白龐景的心思,一副實誠的樣子苦笑道:“竇大哥看得起我,願意和我結拜為兄弟。但我害怕給他丟臉,自然不好對外宣揚。我確實沒有向魏總管明言,他至今尚不清楚此事。”


    “原來如此。”龐景感慨道:“虎毒不食子,這種情勢下,魏總管將你除籍,實在是.....!”


    他搖搖頭,長歎一聲。


    魏長樂何等精明,曉得這家夥無非是在挑撥離間。


    不過事實上也用不著龐景挑撥。


    魏長樂隻是奪舍了宿主的身體,對魏氏沒有任何歸屬感,自然也不會對魏如鬆有任何情感眷顧。


    這次除籍,連這具身體也與魏氏做了切割。


    在魏長樂心裏,魏氏已經形同路人,至少對魏如鬆是這樣。


    “欽使前來,朝廷嘉獎,魏大人必然高升。”龐景沒話找話,顯然是有意想要和魏長樂拉近關係,笑嗬嗬道:“有竇大將軍提攜,魏大人恐怕要入京為官,平步青雲了。”


    魏長樂隻是一笑,並不答話。


    “如果真的進了神都,犬子龐懷慶也在神都為官。”龐景道:“他在太仆寺當差,在京多年,風評很好,對神都也很熟悉。魏大人進京的時候,我可以寫一封家書,魏大人帶著去往神都交給他,到時候若有什麽跑腿的事情,他可以效力。”


    魏長樂知道太仆寺就是管理馬匹的衙門,天下馬場以及供應給皇家的禦馬,都是由太仆寺負責。


    龐景沒說龐懷慶的官職,也就表明龐懷慶在太仆寺並不起眼。


    這家夥無非是未雨綢繆,向魏長樂介紹龐懷慶,不過是希望魏長樂日後真的到了神都,提攜一下龐懷慶。


    魏長樂此時卻是愈發感覺到竇氏的風光。


    竇衝當時主動結拜,那是為了得到戰功一時興起,而竇大將軍顯然想不到會給魏長樂帶來多大的便宜。


    “龐懷慶?”


    “正是正是。”龐景聽魏長樂重複名字,更是歡喜,“是長子。”


    魏長樂含笑道:“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去了神都,自然是要拜會龐大哥。不過就算去不了,見到竇大哥,我也會提及一下,畢竟都是河東人,真要有才幹,也不能埋沒。”


    龐景聞言,顯出激動之色,竟是一把握住魏長樂的手,感激道:“魏.....賢侄,這話說得好,都是河東人,河東人幫河東人。賢侄,實在想不到你心胸如此開闊,日後若有需要的地方,你盡管開口,龐家絕不會推辭。”


    魏長樂當然知道龐景品行卑劣。


    此人能屈能伸,說翻臉就翻臉,而且對形勢判斷異常敏銳。


    這種人當然不能深交。


    但不得不承認,往往是這種人,如果不到萬不得已,反而不要輕易得罪。


    與其為敵,是危險的敵人,但如果能讓其為自己辦事,往往也是一把兇狠的快刀。


    “對了,雖然不少人想尋你晦氣,但他們明目張膽絕不敢胡來。”龐景臉色陰沉下來,“誰要是找你麻煩,我就請他去判官府喝茶。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要小心有不軌之徒暗箭傷人。”


    既然能依靠魏長樂攀附竇氏這棵大樹,龐景當然不希望魏長樂有任何閃失。


    龐景自然也不好多留,又拍了幾句馬屁,滿心歡喜離去。


    魏長樂看著龐景遠去的背景,卻是皺起眉頭。


    他倒不是對龐景有什麽意見,而是意識到自己今天實際上是躲過一場大難。


    今日但凡沒有趙樸的庇護,稍一鬆口,自己就要被帶去判官府。


    無論是龐景還是馬靖昊,自己都與他們結下了仇怨,隻要入了判官府,肯定是掉幾層皮。


    沒有魏氏的庇護,自己的不少仇家就真的毫無顧忌。


    自己就算能打死一頭獵豹,能領兵守住一座縣城,可麵對敵人的明槍暗箭,僅憑自己,真的很難抗衡。


    雖然對魏氏沒有什麽感情,但魏長樂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無所顧忌,也正是因為背靠魏氏。


    在絕對實力麵前,個人的力量終究是無足輕重。


    他微一沉吟,緩步向趙樸的書院走去。


    眼下有趙樸庇護,但自己難不成一直待在這節度使府?


    而且趙樸絕不可能一直庇護自己,一旦失去這位節度使大人的庇護,自己又將如何?


    自己的敵人可是連魏氏都忌憚的河東馬氏。


    馬氏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也會一直找尋機會將自己置於死地。


    要保全自己,手上必須有讓人忌憚的力量。


    來到趙樸的書院,守衛竟然沒有攔阻,進到書房內,趙樸正拿著一份案卷在翻閱,瞧見魏長樂進來,似乎早有預料,丟下案卷,示意魏長樂坐下。


    “今日若無大人庇護,晚輩......晚輩隻怕兇多吉少。”魏長樂躬身行禮一禮,真摯道:“晚輩謝大人!”


    趙樸淡淡道:“也不算無可救藥,知道些天高地厚。坐下說話吧。”


    魏長樂很老實坐下。


    “馬氏要置你於死地,這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不算秘密。”趙樸十指互扣,凝視魏長樂:“你這些年結下的仇家,同樣會對你趕盡殺絕。除此之外,還有視魏氏為敵的勢力,即使你被魏氏除籍,他們同樣會將對魏氏的仇恨轉嫁到你身上。”


    魏長樂抬手撓了撓頭。


    這些仇家都是宿主送給自己的禮包,真要說起來,自己得罪的似乎也就隻有馬氏。


    “我這一生如履薄冰......!”魏長樂脫口道。


    趙樸翻了個白眼,道:“薄冰個屁。才多大年紀,有這種感慨。仇家多算什麽?就算天下人與你為敵又能如何?無能之輩才不會有仇家,有仇家就證明你小子能折騰。”


    魏長樂想不到趙樸會說這樣的話,頓時愕然。


    “老夫在你這個年紀,也結下很多仇家,不比你少。”趙樸撫須道:“許多人想置老夫於死地,但老夫就是死不了。不但死不了,老夫還步步高升,每晉升一次,老夫的敵人就少許多,等老夫坐上節度使的位置,明麵上幾乎已經沒有敵人。”


    魏長樂看著趙樸,就像一個乖順的學生,認真聆聽老師教誨。


    “仇家多?沒什麽大不了,要麽鏟除他們,要麽讓自己變得強大,他們自己都不敢視你為敵。”趙樸嘿嘿一笑,“被逐出家門又如何?族譜重開就是,他魏如鬆能開創河東魏氏一族,你魏長樂難道就不能另立族譜?”


    魏長樂一怔,不知為何,趙樸這幾句話一說,卻是讓他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他當然明白,趙樸這是在開導自己。


    一位長者對後輩的諄諄教導。


    “魏如鬆和你這般大的時候,還跟著鹽販子販鹽。”趙樸平靜道:“誰能想到,一個鹽販子最後成為河東馬軍大總管?你這個年紀,卻已經是山陰縣令,有戰功在身,背靠竇氏,年後晉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的處境比當年的魏如鬆強太多,難道就不能成為第二個魏如鬆?”


    魏長樂其實對魏如鬆早年的情況並不了解,這時候才知道,如今威震河東的魏如鬆,當年竟然是鹽販子出身。


    不過由此可見,魏如鬆還真不是泛泛之輩。


    “之前老夫就說過,你可以進京,也可以前往朔州。”趙樸神色冷峻起來,“此番朔州門閥肯定是要一網打盡,馬氏會從朔州徹底退出,那裏反倒成了一塊清靜地。如今的神都並不好混,老夫是準備盡力讓你入主朔州,你若能在那邊站穩腳跟,即使是馬氏,也不敢對你輕舉妄動。但最終你能折騰出什麽樣子,就靠你自己的本事。”


    魏長樂頓時明白,趙樸欲圖讓自己在朔州為官,其實就是給自己一塊自保的地方。


    放眼河東,遍布三巨頭的力量,三方勢力無孔不入。


    此前朔州還真是馬氏獨大,但韓煦謀反一案,反倒讓馬氏從這塊地盤徹底消失。


    馬氏的力量從朔州消失,朔州就出現權力真空。


    魏氏和趙氏自然都想盡可能在朔州獲得更多的權益。


    如果趙氏支持魏長樂入主朔州,而魏氏也考慮魏長樂畢竟出身魏氏,那麽魏長樂去填補朔州的權力真空,那倒是大有可能。


    “大人為何會如此厚待?”魏長樂心中感激,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畢竟趙樸門下也不缺人才,朔州重地,理應爭取由心腹幹將坐鎮,為何會便宜自己?


    趙樸本來神情很嚴肅,聽到魏長樂詢問,神情立刻變得奇怪起來。


    厚待你奶奶個腿!


    老夫為何這樣做,你小子心裏沒點逼數?


    要不是為了寶貝女兒,老子才不管你死活。


    都到了這個份上,你小子還在和我裝糊塗?


    一時間,老大人無名火起,惱道:“滾,快滾!”


    魏長樂一愣,心想說得好好的,自己都動了感情,你這老家夥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見趙樸一臉怒色,魏長樂感覺自己再不走可能有大麻煩,忙起身行了一禮,掉頭就跑。


    “想吃幹抹淨不認賬?”趙樸眼露兇光,“老夫已經被你占了天大的便宜,你小子要始亂終棄,老夫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一想到自己的寶貝女兒,趙樸更是火大,抬手捂住心口,深吸兩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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