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樸隻以為這是例行公事,畢竟大概的情況自己已經清楚,隨手接過,本來想丟在桌子上。


    但想到這年輕人方才救過自己的寶貝女兒,不好太讓他難堪,當下打開軍報。


    很快,他臉上顯出愕然之色,甚至坐正了身體,雙手拿著戰報。


    魏長樂卻是退迴去重新坐下,凝視趙樸。


    好一陣子,趙樸才抬頭看向魏長樂,甚至沒敢將手中軍報放下,滿臉匪夷所思,問道:“這.....這是你寫的軍報?”


    “是下官一字一句說,讓文吏寫上。”魏長樂很誠實道:“下官的字不好看。”


    “老夫的意思是,這上麵都是真的?”趙樸有些著急,“軍報上說此戰是竇大將軍策劃,是真是假?”


    魏長樂卻顯出猶豫之色。


    趙樸精明過人,一看魏長樂神情,就知道內有蹊蹺,依然不放軍報,起身來,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向外麵沉聲道:“所有人都退下,沒老夫命令,靠近書房者,殺無赦!”


    魏長樂心知這書院看似靜悄悄,但殺機暗藏,如同魏如鬆的書院一樣,隱秘處肯定都是潛伏侍衛。


    趙樸關上窗戶,直接走到魏長樂身邊,在他邊上一張椅子坐下,靠的極近,低聲道:“據老夫所知,邊軍確實派了一隊人馬增援山陰城,那是竇將軍派出?”


    塔靼退兵之後,魏長樂在山陰因為處理戰後事務耽擱好幾天。


    那幾天時間內,肯定有人迅速向太原這邊傳來消息。


    無論魏如鬆還是趙樸,在魏長樂抵達太原之前,肯定對山陰的戰況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隻是對其中細節還沒有清楚。


    所以趙樸知道關平威領兵增援山陰,也是魏長樂意料中事。


    “是.....是竇將軍所.....所派!”魏長樂故意磕磕巴巴。


    趙樸自然看出魏長樂所言不實,輕聲道:“賢侄,無論是看在你父親的麵子上,還是看在你救過嬋兒的份上,你遇上為難,老夫都不會坐視不管。但老夫要保你,總要知道真相,否則實在無從保全啊。”


    狗屁!


    剛才還擔心牽累趙氏,要將自己扣押,這轉臉就說要保全自己,信了你的話才有鬼。


    “下官也不知道怎麽說。”魏長樂故作為難。


    趙樸雖然也感覺魏長樂說話比從前利索許多,但自然想不到這小子花花腸子,撫須笑道:“老夫問你,你說實話就好。你得知塔靼南下,是自己決定守城,還是有別人勸說?”


    魏長樂低頭想了一下,才道:“不瞞大人,下官知道塔靼進軍奇快,短短幾日之內根本不可能讓百姓全都撤離。大人將山陰交給我,我若是棄之不顧,愧對大人!”


    “年少有為,有勇有謀。”趙樸溫和笑道:“所以你是自己決定留下?”


    魏長樂終是點點頭。


    “那關平威......?”


    “關將軍確實帶兵增援。”魏長樂輕聲道:“他是竇大哥.....唔,他是竇大將軍麾下,應該就是遵從大將軍的吩咐。”


    趙樸卻抓住重點,忙道:“等一下。竇大哥......,賢侄,你稱唿竇大將軍為大哥,這是怎麽迴事?你和他.....有交情?”


    “大人,這......這是下官失言......!”


    趙樸卻伸手,輕輕拍了拍魏長樂臂膀,和藹可親道:“賢侄,你是老夫看著長大的。你這孩子實誠,說謊很容易被人看出來。對別人防備一些也罷了,沒必要防著老夫。”


    頭一個要防的就是你。


    魏長樂故意尷尬一笑。


    “你和竇大將軍到底是什麽交情?”趙樸對此事異常關心。


    魏長樂猶豫著,欲言又止,終是道:“大人,這事兒我連家父......連魏總管也不曾告訴,竇大哥囑咐我不要對外宣揚。但大人不是壞人,晚輩對你說了,你.....你可不能對別人說。”


    “放心。”趙樸立馬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夫絕不會告訴別人。”


    魏長樂這才道:“塔靼退兵之後,竇大將軍親自到了山陰城。他說我能守住山陰,勇敢非常,很是喜歡,主動提出要和晚輩義結金蘭。晚輩覺得配不上,但他立刻生氣,說我是瞧不起他。”


    “他可是太後的內侄,大梁五姓之一。”趙樸嘿嘿一笑,“不但封侯,而且官拜懷化大將軍,那可是前程無量。這樣的人物主動找你結拜,你不領情,他自然會生氣。”


    魏長樂忙道:“他一生氣,下官不敢拒絕,所以.....所以就在縣衙內結為兄弟。”


    大梁無論是門閥士紳還是市井遊俠,也確實盛行結拜之風。


    隻是以竇衝之尊,主動與魏長樂一個縣令結拜,地位懸殊,卻是極其罕見之事。


    即使當時魏長樂背後有魏氏,在竇衝這位皇親國戚眼中,魏氏其實也算不得什麽。


    “竇大將軍能與你結拜,自然是意氣相投。”趙樸一臉和藹,“所以山陰之戰,確實是他策劃?”


    魏長樂湊近趙樸,低聲道:“大人,下官在你麵前不說謊。關將軍是否竇大將軍所派,我也不確定,但從頭到尾,邊軍也就派了那一支兵馬增援。不過.....關將軍倒是對我說過,山陰之戰是功是過,誰都不好說,即使真的論功,也未必是什麽了不得的大功。”


    “關平威是歸德大將軍關弘之子,軍功世家。”趙樸道:“關氏雖然不是大梁五姓,但大梁許多將領都曾在關老將軍麾下征戰,所以在軍方而言,關氏舉足輕重。說句不該說的話,如果當年不是太後執意讓竇大將軍到邊關曆練,接替關老將軍坐鎮邊關的就很可能是關平威了。”


    魏長樂哦了一聲,道:“原來關二哥的家世如此了得!”


    “等一下!”趙樸身體一震,又是一驚,“關二哥?賢侄,這.....這關將軍莫非也是你的結拜兄弟?”


    魏長樂尷尬笑道:“小侄與竇大哥結拜的時候,關將軍也在場,所以也一起結拜了。我年紀最小,所以排行第三,他們都是兄長。”


    “除了他二人,可還有其他人在場結拜?”


    “沒有了。”魏長樂忙搖頭道:“就我們三個。”


    趙樸感慨道:“一個是皇親國戚,太後極其寵愛的內侄,一位是出自大梁軍功世家,賢侄,就這兩位,那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反正我也不懂。”魏長樂一臉單純,“反正結拜之前,關二哥就說,與其將戰功歸為自己,還不如將所有戰功算在竇大哥頭上。我們就算報功,頂多提拔一下,賞點東西。可是如果讓竇大哥露臉,竇大哥給能在朝中更上一層樓,隻要竇大哥在朝中站穩了腳跟,肯定不會虧待我們兄弟。”


    趙樸笑道:“所以這份軍報......!”


    “也隻是對大人直言,五分真五分假。”魏長樂低聲道:“不過兩位哥哥的軍報都是這樣寫的,我也希望竇大哥能獲取功勞。”


    “老夫明白了。”趙樸一副恍然大悟之色,靠在椅子上,捏著那道軍報,一時間也不說話,若有所思。


    許久之後,趙樸才道:“你父親......!”


    他剛開口,魏長樂就已經決然打斷道:“那個人不是我父親。”


    “老夫差點忘記。”趙樸嘴角反倒顯出一絲笑意,“魏總管可知道你與竇大將軍結拜之事?”


    魏長樂搖頭道:“我見到他,他馬上就拿出了除籍書,讓我簽字按印。他不將我當兒子看,我為何要告訴他?”


    語氣之中,明顯充滿不忿。


    “所以他並不知道你與竇大將軍的關係。”趙樸歎道:“不過日後他若曉得,也許會允許你重迴魏氏。”


    魏長樂忽然笑起來,道:“大人,覆水難收。既然將我當做棄子拋棄,那就已經是恩斷義絕,我肯定再也不迴魏氏了。”


    趙樸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道:“你對老夫坦誠,老夫自然也對你直言。有竇大將軍撐腰,朝廷肯定也不會將你怎樣,你就不必擔心。不過你也先別著急走,老夫會讓人在府裏給你安排住處,你盡管踏實住下,等欽使到了,再做打算。”


    “大人,你這是......?”


    “不要誤會,老夫絕不是軟禁,更不是扣押。”趙樸肅然道:“你自己難道不知,馬氏已經將馬靖良之死扣在你頭上,那是勢必要取你項上人頭才甘心。你和魏氏斷了關係,馬氏再無顧忌,隨時都可能對你下手。”


    “大人是擔心晚輩死在馬氏手中?”


    趙樸歎道:“你是竇大將軍的結拜兄弟,老夫當年也是受過太後大恩,自然要保你。魏氏既然鐵了心要和你劃清界限,即使知道馬氏要對你動手,也隻會冷眼旁觀。現在讓你離開節度使府,那就是讓你去送死。”


    魏長樂心知趙樸這話倒也不是危言聳聽。


    “留在這裏,沒人敢動你。”趙樸微笑道:“等朝廷欽使抵達之後,竇大將軍的任期已滿,應該就要返迴神都。到時候他必然會經過太原,那時候你們兄弟見麵,你跟隨竇大將軍一起前往神都,他自然會照應你,馬氏也就不敢動你。”


    這一頓安排,確實合情合理,難以讓人反駁。


    魏長樂心中卻明白,趙樸這話雖然挑不出毛病,但老狐狸心裏隻怕另有一番盤算。


    也許他對自己方才所言將信將疑,先將自己扣押下來,再查證自己是否與竇衝真的有交情。


    最重要的是,朝廷對山陰之戰到底是什麽態度,這事關重大,趙樸肯定也是拿不準。


    如果朝廷派來欽使論功,那麽趙樸當然會以保護了魏長樂為人情,如果前來論罪,魏長樂相信這老狐狸肯定會毫不猶豫將自己交出去。


    所以自己這次還真是走不出節度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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