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修儒一陣劇烈咳嗽,隨即才笑道:“龍背山的秘密,是我派人日夜兼程送到雲州,告知了莫恆雁。”


    “意料之中。”魏長樂淡淡道:“你是西王黨羽,丟失了懸空寺,心中不甘,所以才向莫恆雁通風報信。甘修儒,塔靼人拿下山陰,龍背山的寶藏,他是否答應分你一杯羹?”


    甘修儒卻是哈哈大笑起來,隻是笑聲太大,又是一陣咳嗽。


    “魏大人,你當真以為甘某是為了山上的寶藏?”甘修儒此刻卻是淡定從容,微笑道:“我隻不過是想借此機會,親手宰殺莫恆雁而已。”


    傅文君蹙起秀眉,朱唇微動,卻沒說話。


    “半年前,我已經偷偷去過一次雲中城。”甘修儒平靜道:“我想以山陰城為獻禮,求見莫恆雁。”


    魏長樂身體一震,麵具下的雙眸顯出吃驚之色。


    “我將山陰城內的情況都悉數告知,而且承諾,隻要他願意出兵,我在城中可以接應,拿下山陰,輕而易舉。”甘修儒緩緩道:“但莫恆雁並不見我,當時對山陰似乎也並無興趣。”


    傅文君一手執馬韁繩,一手握拳,厲聲道:“你為何那樣做?”


    “因為隻有接近莫恆雁,才有機會殺死他。”甘修儒含笑道:“莫恆雁一介文官,隻要我離他三步之遙,就有把握一擊致命。”


    傅文君嬌軀一顫,似乎明白什麽。


    甘修儒抬頭望向夜空,歎道:“朝廷上下,沒有人想過收複雲州。我一年前知道自己患了重病,無論如何也活不過兩年,若是指望朝廷收複雲州誅殺莫恆雁,此生是看不見的。”


    傅文君素來淡定,但此刻雙手已經微微抖動。


    “小姐,當年我答應一定會幫你誅殺莫恆雁。”甘修儒笑道:“如果不能兌現誓言,我死也不得瞑目。”


    傅文君顫聲道:“所以你.....你這次想以龍背山的寶藏作為獻禮,欲圖接近莫恆雁?”


    “莫恆雁投靠塔靼之後,窮兇極惡,一心想成為塔靼人的一條好狗。”甘修儒哈哈一笑,道:“他雖然是右大都尉,鎮守雲州,手握大權,但也不敢輕易掀起戰端。可是知曉龍背山的寶藏後,他貪婪之心大起,若能拿下山陰,占有那座巨大的金礦,自然可以向右賢王邀功請賞。”


    魏長樂冷冷道:“你又怎知他一定會相信你?”


    “我手中有山上送下來的金礦石,並未冶煉,就是做好了走著最後一步的打算。”甘修儒雲淡風輕,“兩塊金礦原石送到雲州,莫恆雁見了,自然相信。”


    “所以你以此取信莫恆雁,就是想得到接近他的機會?”魏長樂眉頭鎖起,“可是你難道不知,這將是以山陰無數人的性命作為代價?”


    甘修儒哈哈一笑,道:“我自然知道。雲州一州百姓朝廷都不管,我又何必在乎區區一縣百姓?”


    魏長樂背心發涼,想不到甘修儒為了替傅氏報仇,竟然如此瘋狂。


    “你這樣做,父親泉下有知,也會羞恥。”傅文君長歎一聲,“你的計劃,為何不與我說?”


    甘修儒搖頭道:“小姐,別人不知道你,難道我還不知?我若告知,你自然會全力阻止,我的計劃也就根本不可能實現。”


    他麵帶苦澀之色,輕歎道:“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魏大人竟然察覺了端倪,致使我功敗垂成。這是天意.......!”


    "侯家和譚家得知唿衍天都領兵殺來,都是迅速轉移家眷和財產,唯獨你巋然不動,當時我就斷定你必然是內應。"魏長樂也是歎道:“隻是莊主對你深信不疑,我隻能引蛇出洞,讓她親眼看到事實。”


    甘修儒凝視魏長樂,道:“魏大人,我確實低估了你。計劃之中,你本該倉惶撤離,唿衍天都兵不血刃入城。那時候我還能以功臣的身份,盡力保全城中百姓。但我實在沒有想到,你竟然有勇氣留下來,甚至早就識破了真相。”


    魏長樂隻是冷哼一聲,並不言語。


    “不過這未必是好事。”甘修儒道:“塔靼人丟下上百具屍首潰逃,唿衍天都便不會善罷甘休。魏大人,我斷定不會有援兵趕過來,你難道真以為守得住山陰城?塔靼人現在充滿怨恨,破城之後,必將是血流成河.....!”


    魏長樂嘲諷道:“這倒奇怪了,你現在又突然在乎起城中百姓了。”


    甘修儒隻是一笑。


    “甘修儒,你不惜一切代價欲圖刺殺莫恆雁,想要為安義伯報仇,是否一直自我感動?”魏長樂目光如刀,冷冷道:“雖然計劃未成,但你自以為已經盡力,已經對得起安義伯?”


    甘修儒微仰脖子,隻是凝視魏長樂。


    魏長樂冷哼一聲,道:“如果安義伯泉下有知,我相信他一定會很後悔,後悔當年救了你這麽個鳥東西。”


    甘修儒不禁皺眉。


    “傅氏一族坐鎮雲州,幾代人前赴後繼衛戍邊關,圖的是什麽?”魏長樂緩緩道:“無非是為了身後的萬千子民,負重前行。”


    傅文君盯著甘修儒,美眸中,又是悲痛又是憤怒:“父親當年救你,不就因為你是大梁子民嗎?在他心中,沒有任何事情比得過身後百姓的安危。你如今出賣的,便是他用性命保護的東西啊。”


    “你是大梁人,卻出賣大梁,為塔靼人做內應,是為不忠。”魏長樂冷冷道:“因此敗壞甘氏的名譽,是為不孝。為了所謂的複仇,置山陰數萬百姓的性命而不顧,是為不仁。打著為安義伯複仇的名義,卻恰恰敗壞他的名聲,是為不義。甘修儒,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盡數占全,必將是臭名遠揚!”


    甘修儒聞言,卻是麵色慘白,身體顫動。


    “難道.....難道我真的錯了?”他低頭喃喃自語,卻猛地一轉身,探手出去,在身邊高承義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奪下了他手中刀。


    高承義大驚失色,被奪刀之後,隻以為甘修儒要對自己動手,立馬向後退出幾步,驚聲道:“你.....你要做什麽?”


    “小姐,是對是錯,我現在也分不清了。”甘修儒卻是抬臂橫刀,擱在自己脖子上,望著傅文君,長歎一聲:“隻可惜我不能親眼見到莫恆雁死無葬身之地的那一天......!”


    傅文君見他分明是要自盡,微抬手,欲要阻止。


    但心中卻也明白,甘修儒此番大錯鑄成,已經沒有迴頭的餘地。


    大敵當前,如果不能當機立斷嚴懲內應,反倒會對守軍士氣大有影響。


    手臂隻抬起一半,卻沒法出聲阻攔。


    反倒是魏長樂沉聲道:“甘修儒,你既然知道鑄成大錯,若真的對安義伯還有感恩之心,就該告訴我們,西王到底在哪裏?”


    “西王?”甘修儒笑道:“魏大人,我若說我就是西王,你可相信?”


    魏長樂一怔,甘修儒卻再不猶豫,大刀橫拉,鮮血噴濺,卻是瞬間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傅文君身體一顫,閉上眼睛。


    眼見得甘修儒撲倒在地,他手底下所剩無幾的黨羽互相看了看,竟都是紛紛抬刀,如法炮製,當場自盡,顯得異常慘烈。


    魏長樂和眾軍士看在眼裏,都是駭然。


    螻蟻尚有偷生之念,何況人乎?


    這些人並無多少猶豫,竟然都毅然自盡,由此可見也確實是一幫死士。


    魏長樂卻更加肯定,這幫人確實是西王的黨羽,而且都是被荼毒極深的信徒。


    高承義肝膽俱裂,雙腿一軟,已經跪倒在地。


    “魏大人......!”


    他正要開口求饒,魏長樂卻根本沒有和他囉嗦的心情,一揮手,瞬間數支利箭射過去,命中要害,當場斃命。


    “潘信!”魏長樂高聲叫道。


    城門左邊的隊伍之中,一騎飛馳上前來,卻正是魏長樂提拔的山陰典史潘信。


    “給你三十人,外加南門城兵,這裏交給你。”魏長樂很幹脆吩咐道。


    他所說的三十人,自然是鐵馬營老兵。


    鐵馬營老兵是守城的主力,如今敵軍的主力在北門外,魏長樂自然無法在南門部署太多人。


    潘信拱手道:“人在門在!”


    魏長樂扭頭看了傅文君一眼,見傅文君怔怔看著甘修儒的屍首出神,卻也是能夠理解傅文君眼下的心情。


    傅文君撤到山陰之後,得到甘修儒的大力照顧,兩家多年前就有交情,所以私下的感情自然不淺。


    最要緊的是,甘修儒鋌而走險,不惜山陰百姓的性命以及甘氏一族的身家名聲,目的竟是為了傅氏去接近刺殺莫恆雁,傅文君自然是百感交集,心情異常複雜。


    不過南門外的敵軍受到重創,消息很快會傳到唿衍天都那邊。


    沒了內應,唿衍天都當然不可能就此退兵,隻會強攻城池。


    無論什麽樣的心情,現在都隻能放下,全力迎敵。


    “莊主......!”魏長樂輕喚一聲。


    人後他與傅文君師徒相稱,但人多的時候,並不輕易暴露這層關係。


    傅文君迴過神來,看了魏長樂一眼,感傷悲怒的情緒瞬間掩飾下去,神情淡然,目光堅毅,隻是道:“去北門!”


    她不廢話,兜轉馬頭,一抖馬韁繩,率先催馬往北邊去。


    魏長樂今夜設下圈套,引內應出手,就是要先清除城內的隱患,能夠全力抵抗城外之敵。


    趁著夜色,他偷偷從北門將鐵馬老兵調了過來,設下埋伏。


    北門那邊,則是孟波帶著邊軍鎮守。


    如今內應既除,敵軍攻城在即,自然是要迅速迴援。


    快馬加鞭,帶著兵馬來到北門,還沒登上城頭,就已經聽到上麵殺聲陣陣。


    他心下一凜,看來唿衍天都已經開始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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