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句話能比狄更斯這句更膾炙人口更適合這個充滿矛盾和尷尬的薄涼時代了。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代,這是懷疑的時代;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人們麵前琳琅滿目,人們麵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奔天堂,人們正在投奔地獄”。


    這句話,無論套在哪個時代,都能自圓其說。


    戰亂中,有富得流油的投機倒把者。


    和平時,有窮得叮當響的芸芸眾生。


    好與壞,有時隻是角度和額標準的問題。


    不是有時,理性地說,應該是一直以來都這樣。


    曾質疑這個時代的少年,終究會被“一無所有”變得“琳琅滿目”。


    走在文科大學,我和袁正都有一種深山老妖的存在感,眼前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在提示著過去我們共同經曆過的明媚的憂傷的快樂的操蛋的歲月。


    可是,此時此刻,我們內心已然沒有多少漣漪。


    在這個學校的旮旯角落,發生過什麽,出現過什麽,我們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種記憶,仿佛涓涓細流,惹不起年少時那意識的驚濤駭浪。


    來到籃球場,幾個在玩球的學弟主動吆喝:“哥們兒,來!玩玩?”


    三四局下來,袁正累得腰酸背痛,大喘粗氣,一屁股坐到旁邊的草坪上,跟一死豬似的:“哎喲,我不行了,不行了,再跑就累嗝兒了。”


    我說:“一看你平時都不愛運動。”


    “哪有那精力啊,一天到晚忙得屁股開花。你狀態保持得不錯嘛。”


    “哪像你,把全部的熱情貢獻給了工作,我這個人從來不會為了工作耽誤自個兒的生命,工作畢竟是工作,隻是一個謀生手段而已,犯不著這麽較勁兒。”


    “我最近也想了很多,你別說,你說得還真他媽的對,我要跟我老爺子談談了,想抽身出來,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畢竟,我們還沒老啊。”


    “不承認老是吧?起來,繼續!”


    學校外麵那幾家蒼蠅館子,至今還開得紅紅火火。


    走進一家川菜館,老板娘跟見到親生兒子似的,說你們終於迴來了,還親自端茶倒水。


    這個川菜館我們以前經常來,第一次降臨學校,跟梅哥吃飯就是在這裏。


    一切都沒有變,連麻婆豆腐和迴鍋肉的色香,都跟記憶無比吻合。


    袁正說想這菜想得胃抽筋兒,狂幹了三碗米飯。


    要第四碗的時候,飯店裏的眾人都迴過頭,盯著他,跟這館子裏跑進來一異形似的。


    他若無其事,接過飯碗,繼續自己的饕餮表演。


    吃完後,滿頭大汗,癱在椅子上滿足地摸著肚皮說:“爽!好久沒有吃得這麽爽了。”


    看得出來,是因為他心情大好,臉上的霧霾都散去了。


    出來後街邊有一乞丐,我直接無視了。


    袁正卻從錢包裏摸出10塊錢,放他的袋子裏。


    “你是有錢找不到地方花是吧?你看那人四肢肌肉這麽發達,臉上白白淨淨的,迴去化化妝再出來乞討吧。”


    “明知道這條街上的乞丐是假乞丐,但是,我就是忍不住,看到蹲在街邊的人,老想隨手給他們一點。”


    “看來,是我老了。”


    “我記得叔本華大致說過這樣的話,在青春年少時,我們具有完整的意識;而在年老時,我們實際上隻具有一半意識。我們越變老,我們就越是減少意識的程度而活著。事物在我們眼前穿過,卻不會產生任何印象,就像一件藝術作品被看過幹百次後沒有產生任何效果。由於長時間養成的接受同一對象的習慣,智慧就會變得如此精疲力盡,任何事件所產生的效果會越來越小。”


    “喲,看不出來啊,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你成哲學家了。”


    “哪裏哪裏,這幾年沒了你們這些朋友,也不想過那種無聊的燈紅酒綠的生活,應酬完後自個兒在家看百~萬\小!說,圖個清淨,順便也反思了自己的生活。”


    “是啊,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會讓我們失去熱情和希望,對現實變得麻木不仁。不過,要堅持做自己很難很累。我早有種疲態了,有時,我們做媒體的自詡命比天高,為了公義殫精竭慮,最後的結果卻適得其反,可能沒有人在乎你所作的努力。在那些手握大權的人眼中,我們像螻蟻一樣不堪,一個禁令,我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有時,我真的想放棄北京的一切,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生活,任世界紛紛擾擾,與我何幹。”


    “你不該啊,以前你總是批評我教育我,要保持點騎士精神和悲憫情懷,現在怎麽你倒好,自己開始放棄了?千萬別啊,你可是我的超級宇宙,我的精神的燈塔,你不能熄滅啊,熄滅了我就沒有方向了。”他又開始像以前那樣,貧嘴起來。


    尹德基收到原石集團的誠意金後,給老爸治病的錢有了,房子也不用賣了。


    他說不知道怎麽謝我,隻能下輩子做牛做馬了。


    我瞟他一眼:“以身相許!”


    這廝居然捂著胸擔心地說:“這可不行,梅梅要生氣的,會揍死我。”


    尹老漢的手術安排在了下周,醫生把細節講得很明白,手術隻能延長存活時間,而且究竟能延長多久,都無法定論,因為個體差異,手術總是存在或多或少的風險。


    手術前,尹老漢讓尹德基跟他單獨說幾句。


    後來我才知道,尹老漢握著尹德基的手,請求他原諒這些年對他的冷落。


    尹老漢說從來沒有因為妹妹的事情而對他有一點責怪之意,而是覺得愧疚,尹老漢心裏一直將這件事自己擔著,他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疏忽而讓尹德基失去了妹妹。


    這麽多年,兩爺子終於冰釋前嫌,摟在一起痛哭流涕。


    我們目送尹老漢被送進手術室,然後是漫長的等待。


    梅哥買了宵夜,尹德基說不餓。


    “你還要照顧爸爸,你沒力氣了,誰照顧?來,吃點。”梅哥溫柔地說。


    尹德基看著梅哥,感激地點點頭,接過宵夜吃起來。


    “媽媽,不用擔心,爸爸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


    尹媽聽梅哥這樣一說,壓抑了多天的情緒頃刻間釋放出來,撲在梅哥懷裏,盡情地抽泣。


    梅哥輕輕地摟著她,像一個懂事的乖女兒,安慰著傷心的母親。


    7個小時候後,醫生終於出來告訴我們:“手術很順利,現在病人需要休息,你們先迴家休息,這裏的一切交給我們。請盡管放心。你們明天下午再來,就可以看望病人了。”


    尹媽撲通一下跪在了醫生麵前感謝他們。


    我們急忙扶起她。


    醫生也慌了,連忙說:“阿姨,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救死扶傷,是我們的職業,您現在放心,迴家休息吧。”


    第二天,付文心和小妮也來了。


    梅哥對小妮說:“妮妮,快來看看幹爺爺。”


    小妮非常懂事,握著尹老漢的手,深情地說:“幹爺爺,你要吃好睡好,將來等你好了,我要帶你去逛北京,北京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有我在,你不會迷路的。”


    “誒,我的幹孫女,真乖。”尹老漢看著這活潑靈動的新生命,內心有些許顫栗。終於忍不住,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我們都清楚,到這個地步,理性地說,手術隻是後人的一種自我安慰。


    有一段時間,尹老漢確實恢複了不少,還能下床和小妮一起拍氣球玩。


    一個月後,他的精氣神像被看不見的磁場吸走了一樣,急轉直下,到後來,吃什麽吐什麽。


    尹德基眼睜睜地看著死神拖著他的父親一點一點遠離自己,常常一個人跑到天台哭泣。


    這個時候,我們不會打擾他,讓他盡情地哭。


    有一天,梅哥對尹德基說:“我們結婚吧,趁爸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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